望枯眨眨眼:“辛言宗主的魂魄就在此地么?”
万苦辞咬紧牙根,却两眼上扬:“你也不信我?”
——白把她当回事了。
望枯明知他在扯谎,说出口的话却并非如此:“我信,只是,我刚巧有话想问辛言宗主,可否帮我们传个话?”
“……”万苦辞一举蹲在望枯面前,好整以暇,“可以。”
望枯盯紧他身侧的空荡:“好,辛言宗主为修真之人,为何要一心赴死?”
万苦辞:“……”
——上来就要他难堪,当真没良心。
万苦辞抿唇,含糊不清:“无非归咎于一个,人各有志。”
襄泛浑然信了:“还真是辛言常说的!”
望枯也不深究:“好,那第二问。辛言宗主在并无半点指示的前言下,陡然陷入进退维谷的境地,是该信自己的直觉呢,还是该信集思广益得来的果呢?”
万苦辞听着听着,嘴角高起不落,又餍足地眯起眼:“……”
——噢,这是问我呢。
万苦辞拍着袍子起身:“他说——干什么吃的?此事还需问他?”
何所似两眼淬火:“不对罢!辛言宗主如此明事理,怎会说出此等流里流气的话语?”
万苦辞耸肩:“既是我来转述,自然要以我的意思来了。”
何所似噤声:“……”
望枯认真作答:“那为何不可问?”
——万苦尊倒是聪颖,只是话矛总要往她身上引,处世仍将顽劣至上。
此般琢磨,却又就此明白了他这“玩世不恭”的用意。
万苦辞:“‘他’是说,既然是非命理都有制衡、天道等繁琐之物盯着,那做何事都不是错的。因为,它们行着‘矫正’之事,却辨别不出何事需要‘矫正’。”
望枯深思:“……”
万苦辞循循渐诱:“望枯,你想,若是只有做着‘正确之事’的人能活着,而不允许做哪怕只有一件‘错事’的人活着,这世上还会有人么?”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选自左丘明《左传》)
她本顶梁柱,扎根石沙之里,山海不摧。
望枯定了心:“……因此。”
万苦辞一叹,言语却泛柔:“因此,你还要思量什么?”
但请放心大胆地去做。
更何况,退一万步讲。
——天塌下了,也有他万苦辞垫背。
如若望枯求他。
……
望枯其实并无太多顾忌,她早就偷翻了若生堂,一目十行撞见几个有些熟悉的名讳后,就已了然——凌嵘也在此行列,多数鬼修都已得以善终,或去魔界就职了。
之所以对万苦辞刨根问底,是因为望枯将行之事,极为大逆不道。
她偏要讨到旁人的认可。
而辛言头七这日,丧礼举办得浩浩汤汤。
妖界知晓生离死别不易,但将晚城的,一半是鳏寡孤独,另一半又隐姓埋名,满打满算,也只亲眼见过六回生死之事。
因此,当锣鼓喧天,长队如龙,气势恢宏之时,打头的苍寸,还正在兴时,泪眼婆娑地唱起了山歌。妖怪们竟以为是哪家儿女要行嫁娶,前来道贺。
虽是乌龙一场,却也站在两旁,虔诚守望。
苍寸唱一句,后头还跟上一句“哼、啊、呐”的助语,一词一声都铿锵有力。
“十月十六,上山砍柴。风雪结伴,兄弟在旁。”
“屋里温粥,儿女炕头。待我归去,新年不愁。”
不觉间,那去了辛言故里的弟子们,也不知受了谁的传唤,寻到此地,跪地埋首。
而少有往来的佛门,也持起木鱼、奏起梵音,也更迭山头,长送千里路。
至于这下葬之地,还是晓拨雪选的。
她说,“辛言宗主过去总道,他一辈子砍了太多柴,迫不得已毁坏了好些林子。往后不谈成仙,若是死了,必定要葬在树下,庇佑这方土地。而这儿刚好树多,草多,还两眼开阔,同样放得下无名的衣冠冢。”
她向来考量妥当。
但望枯同样知道,辛言与无名俱是魂飞魄散,下葬并无无用。
可她一辈子不会拆穿。
待到辛言的最后一抔土紧紧盖好后,也是望枯行大逆不道之事时。
她跑回屋中,拿起忘苦剑,来到风浮濯床前。
恬淡如昨。
她想通了,她无法坐以待毙。
此事成了,皆大欢喜;此事不成,她必定以命偿还。
她深吸一口气——
刀剑无眼,就此穿破风浮濯的眉心。
这是他的要害之处。
辛言无魂,但风浮濯必定有。
入她身,才知过往。
知了过往,才知如何“矫正”错事。
到时,一切必定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