哓有父母,曾在他降生之前,用蛊术占命,发觉此个孩儿,命格了得,为万年一遇的“孤星”。未必会有毁天灭地的本领,但注定人情淡漠,另辟一道。
父母二人深知“哓”不该留,便施出百般手段让他腹死胎中。奈何浑身解数使完了,也绞死不得,怕是天命要留,二人只好生下。为他留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名讳之后,便无颜再面族人,辞族隐退,再无音讯。
哓也因此得了蛊族所有人的怜爱,篁长老为出风头,将他揽去自己门下。却不好好待他,明面当个和蔼可亲的长者,背地里却对他又打又骂。
多少人劝阻,却因篁一句“不打不成才”,粉饰了太平。
这婆子妙语连珠:“这么些年,哓都被你我看在眼里!五岁精通蛊术,十五岁无人能敌,还为人谦逊,为蛊族尽心尽力,谁人不喜欢他?我看啊,天不妒英才,篁便代它行这妒忌之事!一把年纪了!也不知害臊!”
此天的确不妒英才,无论哓吃了多少苦头,他也永远是蛊族最风光的那一人。哪怕篁嫉妒成灾,蛊族人也并未放在眼里——哓有本事摆平一切。
但哓却无心摆平。
或是放任他去。
功劳让他占了,夸赞让他听了。
甚至是“娪”被他夺去邀功了,哓也目空一切。
篁深知这为哓的心血。
他的确是名孤星。
对人、事都是漠不关心。
独独有个古怪脾性——总要在衣襟里揣上几两木头。
蛊山多木,却不可轻易采撷。只因蛊族坚信“因果报应”,毁了什么,便会如实返还到自己身上。
而哓的这块木头,分明是拼拼凑凑的,却极为光滑,芳香幽然。且轻巧到,若不曾紧紧搂在衣襟里,便会被大风吹去天边。
好不容易待他雕琢成型了,篁才领略到此物的厉害之处。
还听闻,有心想事成之用。
望枯不知篁为何如此坚信不疑,但他也凭一己之力,坐实了这心想事成之事——
他将“娪”带去母树下默念“枝繁叶茂”,母树当真能在秋日迎春了。
如此看来,篁是有心私吞“娪”的。
奈何行事多在众目睽睽下,便迫不得已将“娪”充了公。
再然后,“娪”被他们埋在了树下。
成了蛊族的驻地神。
望枯也随她长眠于此。
侧耳听风声。
……
望枯再次睁眼时,又见蛊族大火。
哓为何要让伤了自己的人成为善人,让帮了自己的人成了恶人,再冠冕堂皇地毁了整个蛊山——望枯什么都没想通。
言而总之,哓只是徒手刨开土,将“望枯与娪”,小心翼翼地捧在臂弯上。
他喘息着,白衣燎了大半,掌心带血地擦拭“她们”的眉眼:“娪,该走了。”
这一走,便是五湖四海,翻山越岭。
诚如望枯梦里所见的,他再去人间游历。
只是这一回,他却不骄不躁。
他且走且看,去往一地,便操起老本行,舞起布偶戏。
甚至,他正在兴头时,还会唱起两三句。
翻来覆去都是《织春歌》。
毁了全族之人,却又面不改色。
但哓,不,隐姓埋名的休忘尘,此行所遇者,善类居多。
只是在哪一日里,他倚去琼楼玉宇上,仰首一杯清酒。
怎一个江湖义气。
他醉醺醺地:“娪,可有在听?”
望枯一心惊。
数年游历,休忘尘从未将“娪”公之于众。
但仍旧宝贝得紧,只趁四下无人时,才会用丝绸擦拭。
而今他拿出来,让“她们”坐他身侧,看月升沧海时。
他徜徉凄凉里,又不愿抽离。
“我明白,这世上的好人数不胜数。”
“但物以稀为贵,坏人也是如此。”
“我还是想毁了这个世间。”
“只是人间暂且不需要我。”
“……好罢,是他们太过羸弱,我于心不忍了。”
他遥指天上星。
“娪随我去往那里如何?”
——去五界之巅。
毁世道高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