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晓,你并非是娪。”
“可有些话,我却只想对娪说。”
“娪,无论你被哪路邪祟夺了躯壳,也莫要忘了我铸造你的本心。”
“我今时将你舍弃,也是必行之事。”
“纵然来日没了我,你仍会明媚如昨。”
“但也请记得,我们还有再会之期。”
说罢,休忘尘迫使望枯睡去。
第二次,也是望枯最后一次醒来,竟是柳柯子初次叱咤宗门时。
他饱经沧桑,衣裳破旧,两手满是粗粝。狐狸眼下,却磨出鼓鼓囊囊的黑灰,像是装载了几斤风沙。
他果真如《雾岫表》记载的那般,就此斩下了休忘尘的头颅。
而休忘尘的手心,满是密密麻麻的针孔,还扒着血痂。
待到他拖动无头的身子翻去雾岫下,“望枯与娪”也顺着从他袖口掉落,并滚在满是泥泞的草坪上。
那夷为平地的蛊山,果真成了彼时关押路清绝的潮湿沼泽。
而这一回,这些沼泽极为意识,争相拱出一具裹着金布的尸骸。
望枯两眼微睁——
正是槐飏骨。
休忘尘倒在旁处的头颅,就此勾起一抹诡谲的笑:“还算听话。”
如此看来,休忘尘手心的针孔,是因缝合蛊族族人的魂魄而留下的。
当真是休忘尘需要了,才将他们想起来。
休忘尘莞尔:“想法子将这槐飏骨与我合在一块,我便将自由身还给你们。”
岸边漫来一道水,忙不迭将休忘尘抬走后,再推进层层翻涌的沼泽里。
那倒在岸边“休养生息”的头颅也像是得了召唤,缓缓滚进池水中。
须臾后,休忘尘再次破水而出,他的脖颈上满是缝痕,白衣背脊上也勾出一圈狰狞鲜血。
——竟是将槐飏骨,从他背脊处塞了进去。
那后来葬在巫山的骸骨呢?
莫非……是休忘尘拿旁人尸骨滥竽充数的。
“你们啊,真是傻。”
他抻个懒腰,恰是那心性乖张的少年人。
“竟还要信我一回。”
口吻像是一次无关痛痒的戏弄。
“可惜啊,我又是骗人的。”
“且更可惜的是,我还趁机夺来了诸位的看家本领。其中,篁长老的蛊惑人心,刚好能与回溯往昔的槐飏骨结合在一起。到时,记忆也能由我随意篡改了。”
“所以,我今日说了什么,诸位来日就记不住了。”
“这声‘多谢’,我理应说。”
“为赔礼谢罪,便把娪归还给诸位了,如何?”
说着感恩戴德的话,做着施舍他人的“善”事。
归根结底,不过都是为了他那毁天灭地的大事。
而后,望枯被沼泽水吞没之前,同样大彻大悟了。
难怪休忘尘要置换蛊族人的心性。
只因他深知,世道难以搅乱,需从眼前人开始试验。
恶人变善,必会牺牲那些唯我独尊的“伎俩”。
良人变恶,必会牺牲一颗热忱之心。但反之,既得恶人锋芒,便无人再敢轻易欺辱。
这是休忘尘对前者的惩戒,对后者的奖赏。
与其说狠毒。
更不如说休忘尘厌弃整个世道。
他要的就是世人皆入洿泽。
明知无望,也要拼命上游。
不曾恶心到交付胆汁,誓不知罢休。
……
“娪”虽让人,休忘尘却想趁此时机,把那灭族之事栽赃给外人。
兰氏一族如约而至时,望枯隔着混浊不清的水面,看到他们额头发青、两颊凹陷、步履蹒跚的模样。
嘴里还叫唤着:“快了,就快了……弟兄们就能吃上饭了……找到白骨偶……找到白骨偶……”
似是行尸走肉的死人围了上来。
兰氏一族很是愚钝,应是开疆拓土之时,不曾带够粮草,又找错了方位。被休忘尘坑蒙拐骗地食了什么有毒的物什,毒素渗体,只知来此地寻个白骨偶。
如此,他们纷纷入水。竟以为是误入了甘霖池,大口吞咽。
俨然病入膏肓。
他们蛮横地搅弄沼泽,蛊山的魂灵们也紧紧“抱住”被唤作白骨偶的“娪”,就是不肯撒手。
像是一场燎原大火当真在眉上悬着,混乱不堪的战事进行得如火如荼,谁也不让。
但“水布”一张的亡魂们怎能比得过吊着一口气的“人”。兰氏一族还是在水底摸到白骨偶了,并一鼓作气将“她们”夺了过来。
兰氏一族的将领见好就收,当即靠“许愿”续了性命,带回族人领地。
族人士气振奋,再靠供奉白骨偶,意外得来了“蚩尤之力”。于是乘胜追击,去往那冰天雪地的靳国,打了一场场胜仗。
靳国刀风太甚,望枯大多不愿探出头来细看太多。
但“娪”知道,望枯更知道,她们什么都没做。
她们只是坐在高台上,隔着那层白绸,看兰氏一族的将领在影影绰绰中分饮人血,引吭高歌。
望枯再未多看。
后来的后来,她却等来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
人如风,却比冬风和煦太多。
虔诚捧起“她们”的大手,也极为温柔。
正是风长引。
“敢问白骨偶大人,可有受苦?此地太冷,随我去祉州可好?那儿有山有水,风景宜人,您定会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