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开遮挡面目的麻布,可见他溃烂不堪,尸虫蚀人,变得两眼空空,枯骨泛黄。
风浮濯却能面不改色地抱他去古丝身旁,也知为他拾掇“仪容”。
风浮濯还不觉够,扭头去府邸室内,翻箱倒柜了些许贵重物什、贴身物什,依次铺陈去棺材里。
昂首再见蚕丝白绫,如那府邸的“胡须”。风浮濯拿了把大剪子将它扯了下来,并盖在二人身上。
如此,棺材合紧。
他空叹寂寥。
“倒是可惜,蚕丝贵重斐然,若能将蚕丝留给路边难民……该有多好。”
望枯领略到他的佛者本性了。
世人皆知,死者大过天,百善孝为先。
但风浮濯是个好到不能再好的“圣人”。
甚至不惜毁了名节,弃了童趣,当一个“离经叛道”的人。
可四百年后的他依旧少了太多意气。
往事不可谏,人也是。
……
风浮濯并未择其黄道吉日,仅是夜观天象,见下旬必将和风细雨。便趁着来日的亥时,将棺材用粗绳捆上腰身,徒步行山。
但因棺材板在青石板上磨损了一路,风浮濯六尺的身子始终扛不过这极为笨重的棺材板。为能提紧裤腰带,更是饭也不曾用上一口,还在北街闹出“铿铿锵锵”的声响。
“这才几更天!打什么破锣!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了!”
一个掀窗大骂,风浮濯就地停歇。
他没想放弃,转而用两臂将棺材抱起。
跟随一路的望枯怎一个叹为观止。
有志者,事竟成。如此剑走偏锋的法子,终在三更夜时,给风长引与古丝稳稳当当地下了葬。
可惜风浮濯的气力耗尽,腰腹上还勒出一圈深深的红痕,幸好还未见血。又或是他稚气未脱,并无明面里的这般刚毅,还想与父母共处些许时候。
于是,风浮濯睡在高高的坟头边,拢来沙土当被衾。
他兴许是知道头七的规矩,竟硬生生在荒山里待了七日。
他会掰断柴木,却只会钻木取火的老方子,两手弄得黢黑了,还去河边净手,甚至洗衣,再去火边烘干。一件衣裳翻来覆去地穿,却也干干净净。
磐州的冬月,刀风惨烈,风浮濯的身子骨也绝非常人。风餐露宿一周,只是靠些野菜、蕨菜,或是花草树皮养活自己。夜里常常睡到一半时,便会被青蛇咬上一口,他会用小刀逼出蛇的唾液,再用那粗绳缠去。最后,以“放生”的由头,饶这些骇人的蛇不死。
次次如此,又次次福大命大。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到了打道回府的那一日,山雨冒头,牲畜蠢蠢欲动。
一只五步蛇横跳而出,隔衣咬上他的脚踝。
风浮濯:“……嘶。”
这是望枯观摩多日以来,第一次从这少年老成的孩儿面庞,瞧得疼痛的痕迹。
那五步蛇惹了嫌,也逃得快,一钻便是坟包。风浮濯惴惴不安,又要执拗地用两只手刨了坟。
奈何伤处扩散之速极快,黑紫色的毒素渗入,让他双手也颤抖不已。
风浮濯咬痛舌尖,提神醒脑:“不可……莫要惊扰他们……快出来……吃我就好了……”
望枯此生的轻叹,好似都要给这少年人了。
风浮濯竖起耳朵听,却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
望枯垂怜至此,但往昔终是往昔,不帮才是理所应当。
不曾想,风浮濯却有一句深埋心底的言辞。
“白骨偶大人,您这些天,可是跟了我一路?”
望枯:“……”
……为何一个二个都能将她看穿?
风浮濯定心忍性:“白骨偶大人,银柳有一事相求。”
“家父家母尸骨未寒,被这五步蛇叨扰,定不会留得全尸。”
“先前听闻白骨偶大人是用鲜血豢养,银柳虽不敢奢求白骨偶大人施出援手……”风浮濯一字一顿,“唯有这一条命,最是值钱。若是大人看得上,便拿去。”
望枯:“……”
果真还是那个轻易交付性命的风浮濯。
风浮濯:“倘若不够,大人还可与银柳签署什么死生之契,下辈子,下下辈子……也都会赔给白骨偶大人的。”
罢了。
望枯操纵娪去他身旁,短手牵起风浮濯,将他往山下引。
风浮濯:“……大人这是何意。”
望枯睨了眼:下山。
风浮濯好似明白了她无法宣之于口的话语:“大人,可我的父母,他们……”
望枯忍无可忍,就地停步,拾起一根木棍,在土地上一笔一划地写着:
笨。
风浮濯吞声。
望枯当然在救人了。
但大雨倾泄,湿漉漉的泥泞在催赶着一木偶、一少年郎的步伐。
——死人已去,能救的,就只有活人了。
风浮濯跌跌撞撞跟上,却用另一只手罩在“望枯”的发旋。
他蓦然没了思绪。
只知,雨天本多愁。
他却遇云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