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徒留一记不熟练的嗤笑。
“正因我是平生第一回,还以为定会败露。”
“谁知佛祖显灵……或是,白骨偶大人暗地里将我庇佑了。”
“言而总之,我都该道一声对不住。”
“但不会水之事我却并未扯谎,只知成事在天,我若是死了,也好早日陪黄泉下的父母,若是天要助我,我定要为他们平反冤案。”
“于此,我竟在水下船桨里,绞进了一串抛了光的璎珞珠子,我顺势将它夺来,用力撕断了,只择其最大的一个,于礁石上打磨。”
“如此逗留,我也的的确确沉入湖底,命悬一线。”
“当我醒来时,我便暗自起誓,绝不负天意的帮扶。”
“我要正道当首,要良人致胜。”
“而今我说这些,是想问问白骨偶大人。”
“……磐州遍地是凉薄之人,皇宫总有骇人听闻之事,好的时令极短,坏的时令极多,不知大人可愿陪我一并去吃苦头呢?”
——人到磐州了,方知询问。
纵使他百般压抑天性,也难改贪欲本心。
望枯也不打“冷战”了,久违翻出活字木板,轻轻敲出一个字。
去。
风浮濯慌忙低下头,又用拳头抵住嘴,也藏不住高高扬起的笑颜。
他自个儿也险些忘了——十岁孩提应有的模子。
风浮濯又记起,五岁之前,风长引与古丝总是想方设法地逗他欢笑,买了一屋子玩物——竹蜻蜓、拨浪鼓都算寻常,他手中的,都是摇摇木马、“捉天弹簧”、流萤大网。
他那时就知赏脸,会陪着乐呵两声,还会特意拿去分给左邻右舍的同龄人玩。若是旁人玩腻了、弄坏了,他又不自觉惜物了,只是小心缝补,再关箱收好。
后来,古丝给他的十岁生辰礼,就成了几根木头:“我与父亲好似发觉,柳儿没有心爱之物。便驱了马车,游走全城,想要为你做些什么,这才从门庭捡回几根核桃木,想要你自己做些喜欢的物什,如何?”
风浮濯接过,却就此吞声:“……父亲、母亲便是我的心爱之物。”
古丝笑了笑:“柳儿撒谎了。”
风浮濯微微皱眉:“柳儿从未扯谎。”
风长引也笑:“好、好!柳儿没扯谎,便是爹娘给你派发的课业,好不好?”
但风浮濯明白,他兜兜转转也找不到一个能够为之牵肠挂肚的物什。
而今,在不为人知的静夜里,他却找到了。
他要的没有其他。
他要的只是一个“信仰”。
……
入宫诸事不便,风浮濯则与“望枯”约法三章,平日里都在他的箱箧里呆着,待到休沐之时,才将“望枯”放出来。
望枯乐得自在,白日睡空了觉,就于夜里蹑手蹑脚地爬出。虽一步只有半寸,行得太过缓慢。起先,整夜只能走去院子里,后也能摸索去奴才们的寝宫,再后来冷宫、不受宠的小嫔妃、有过几面之缘的御花园都有所猎足。
而风浮濯的休沐,却从一月七日,变为一月四日、一月两日,直至再也不休。
望枯便明白,是他被太子那群乌合之众给刁难了。
也正是帝权的天秤倾斜太过,才让这些只知明面恨,不知礼贤下士和良苦用心的草包们就此记恨。
太子一朝不失势,风浮濯便一日探不到头。
风浮濯与她聚少离多,却每见一回,都年长了些。
“这是东洋来的稀罕玩意,圣上赏赐的,我舍不得吃,还望白骨偶大人吃的惯。”
他着白衣,逸兴遄飞。
“今日,我打了沃氏与慕氏子孙的手心,也探明了他们的商行,下回休沐我需彻查,就不得来看大人了……多谢大人知礼。”
他笑意更盛,两目含温。
“听太子殿下说,北边城郭有一处风景宜人的地方……下回,我定会带白骨偶大人过去。”
他声色沉稳,却再无笑意。
“我不慎落水了,自知失态,便站于屏后罢。对了,今日除夕,我还未给大人点上两炷香。”
他无喜无悲。
同样忘了给他已故父母上香。
都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但不知是第几个年头的三月梨花落,他早已长大成人,也仍不见终。
非但如此,望枯还等来了他的伤痕累累。
他已有弱冠的相貌,与四百年后的人并无二致。
却好似变了个人。
“白骨偶大人,我要被拔舌挖眼了。届时,便要去往北边了。”
“恕我无能,护不住白骨偶大人了。”
风浮濯的万念俱灰,是声色哀求,是仓皇谦卑。
“他们要来了。”
“大人定要躲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