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若若的劝诫无不在理,但卯卯的催促声,又致使望枯摇摆不定。
正因沃若若对歪门邪道之术颇有造诣,整座府邸皆是纸张做的。望枯哪怕有心要走,也知从她府邸借来一名马夫和一匹宝马,绑上车厢,在磐州商道晃荡。
她索性空闲一日,好生思索一番。
马车悠悠,思绪却溯洄在四百年后。回忆是弹指一挥间,放走了太多细枝末节,望枯用日夜更迭的次数计量年份,到了今日,已然过去二十又一年。
她明知眼下不该踌躇,却被沃若若一语点醒。假如望枯真想救人救世,仍需摆脱休忘尘的操纵,才可反其道而行之。
细想十二峰的颓败,少不了制衡之说。
就是这四百年前,也处处彰显。
风浮濯卧薪尝胆十年,对今朝重获自由。
兰茑城大雪难融,就对碧草连天。
过往对今日。
望枯若要智取,要么是将如今的世道毁坏个空,要么分毫不动、想法子将被迫困在此地的沃若若遣送回去。
后一个法子可行,却差了一个回溯往昔之力。
望枯算是明白风浮濯为何“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她再归沃若若的纸屋子前,有意往城门前折返。
风浮濯没有食言,他果真守在这里。
却如雨打后的草芥,横倒灌木丛中。
望枯将他搀扶而起,触得刺骨寒凉:“……银柳。”
风浮濯起先并无意识,而后才于混沌中睁眼:“……”
望枯:“你要耗尽灵力了么?”
风浮濯强撑坐起:“尚未。”
望枯:“那你为何——”
风浮濯闭眼揉眉心:“仅是疲了些。”
“银柳的灵力已然散开满地了,竟还想骗我?”后一句,望枯曾在若干年前,同样问过席咛,“我且问你,灵力耗尽会如何?死?”
风浮濯稍停:“不会。”
望枯:“你迟疑了。”
风浮濯:“生死有命,我存活今日,已是……”
望枯打断:“银柳的命,不该由我界定么?”
风浮濯吞声:“……是。”
虽是任她编排了去。
心头却蔓出欣愉的枝桠,助长筋脉枝繁叶茂——
更何况,他的丹田本就是草木筑成的。
草木冠以忍冬名,甚好。
望枯:“既然如此,银柳什么都听我的就好了——随我入城。”
风浮濯长叹一声:“我乘花车出城,即便带了眼上横了绸带,但定是有好些人记得我的相貌……我若进去,便是害了望枯。”
他虚虚抬手,竟要挽走望枯的额边发。
俨然忘却眼前的“她”仅是一水幻象。
望枯干脆捧起他的手,有意隐瞒如今已不是四百年前的磐州城之实:“我也累了,若是我行到半途,不甚倒在路边,不知银柳会心疼成什么样子。”
风浮濯哑然失笑:“……嗯,确会如此。”
心上人最大,他认命地抱起“望枯”,却忘了一切礼数、遮挡,只知平稳往城门走去。纸人马夫无动于衷,倒是入夜的磐州依旧沸反盈天,往来形形色色者,纷纷向风浮濯侧目。
举止有神容,应坐龛上观。
——有几分与倦空君相像,已是天赐的福分。
他怀中还抱着一名姑娘,生得好似婵娟仙人,花也动容。一赖去男子怀中,便手也不伸出,只管服服帖帖地枕上他的肩,快意自在。
若是换作寻常人,定会浮想联翩,以为这二人是寻了个野径,做那“有伤风化”之事。可这样一双登对的璧人,擅自窥度都是亵渎。
诚如天上星落到人间池。
一激荡,遍地增色。
……
望枯断然不知,风浮濯全凭磐州百姓供奉的香火,才于今夕延续一口气。而风浮濯那些四散的灵力,也悄然被望枯“吃”个精光——她褪去这层厚厚的血腥木衣,再以亭亭玉立的姑娘之貌,献予此夜世人。
风浮濯却都知道。
“娪”是望枯的过去,就该永远留在过去。
得回人身,才有机遇回到四百年后。
他的时日无多,有权多见望枯一眼,已是了结当下夙愿。
回了府邸后,风浮濯悄然给她点了两炷香。
一炷香是安神香,最是平常。
另一炷香正是他昏倒的缘由——他将九成灵力、魔气注入此香里。
香烬,人还,他与她永别。
禅香深远,魔瘴蛮横。定能助望枯冲出桎梏,如获新生。
“焚香送人”虽是他自创的法子,但用诚心与性命更换——
十之八九不会有差池了。
……
沉香气馥郁浓烈,望枯原以为此味是缠绕在风浮濯衣领上的,待到迷迷瞪瞪醒来时,才知自己一手扑了个空。借着月光,才看清这方床榻和屋舍。
卯卯托腮,红眼嗔怪:“小神仙可算醒了,那位大哥哥始终不让我吵醒您,但神仙姐姐分明应了我们要毁坏府邸的,怎能犯懒呢……”
望枯眼花起身,身子又要向后抽离,整个人浑浑噩噩。一寻由头,还真瞥见案几上,那一台碍眼的香火,如今已燃断三成——香烟盛,为何会燎得如此缓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