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铮与飞原对视一眼,是时候了。
飞原便要趁着此时营中守备空缺向山顶而去,姚铮本想用那木炭写书信借飞原之手交给殿下,但又转念一想,万一飞原没能逃出伏祈山,那信反倒暴露了他们的身份。
他沉思片刻,只对飞原说:“若顺利见到了殿下,请代我向殿下问安,说我……就说我一切都好,天寒地冻,请殿下保重身体。”
不知道,殿下究竟发现腰带中那封信没,若是没发现……也好。
飞原说他们二人擅长潜伏与追踪果然不是说笑,姚铮才交代完,一转身回头飞原便已消失在夜色中,无影无踪。
月明,无星。
姚铮半躺着,徐若消失的事,表面上看似乎营中依然风平浪静——实则不然,最显而易见的,就是那些主将的帐篷中,原本平日此时都应该已经熄了烛,但直到姚铮走进洞内时,远远一望,从帐篷中隐隐约约透出澄黄的光,没有一个主将的帐篷熄了烛。
姚铮不由得一笑,希望他们会喜欢自己送的这个不眠夜。
李绥借着洞外探进来的月色,看出姚铮似心情不错:“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让你这样开心?”
姚铮抿唇,扬起唇角抱着臂悠悠地说:“即便没有发生什么好事,也该开开心心的,不是么?”
李绥听到他的回答笑了笑:“你的想法很是特别。”
经过一天的劳作,赵火已经累得呼呼大睡。
李绥似乎感到身边有什么不同,看着飞原每夜入睡的位置,奇怪地问:“林铮,飞原兄呢?”
姚铮心下一颤,其他监军司人或许不知道飞原消失,但是李绥可是个正儿八经和飞原认识的大活人,这要怎么圆?
姚铮扬起的唇角逐渐变平,他假装无奈地说:“飞原去其他洞里了,今后不与我们一起干活。许是被营里哪位大人看上了带去做事了吧。今天没找到时机多问他。”
李绥面色平静无异,似乎是接受了他的说法,随后却猛然告诉了他一个致命的小道消息。
“我今天临时被派到药房帮忙,却听闻了一件事。”
“什么事?”
“听说监军司为了防止营中有人逃跑,进了山的人都在不知不觉中被下了追踪迷香。”
霎时姚铮如遭雷击,“不可能!”
林霜绛给的追踪迷香他一直都有在用,除了林霜绛给的那瓶,若是还有其他旁的味道,他怎会闻不出?
话才出口,姚铮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洞内那些原本昏昏欲睡的村民显然听见了动静,纷纷看了过来。
姚铮连忙低下头,小声对李绥说:“我不是不信你说的,是我天生嗅觉较常人更灵敏,若是我们这些人身上都被下了追踪迷香,我不大可能完全闻不出来。”
李绥原本坐在他对面,闻言起身坐到他身边,声音较之前更轻:“这些村民都是被掳来的,监军司的人没那么多迷香给这么多人都用上。估计是觉得这些村民比起逃兵更易于掌控,所以这些村民身上应该没有追踪迷香。但是那时我们是规规矩矩跟随监军司进的山,我们身上应该都有。”
他坐在姚铮身边静静嗅了一会,才轻声开口:“你身上的味道,似乎与我们的不同,也许是因为我们都太久没有换衣裳了,身上除了那迷香......都还夹杂了些其他的味道,你日复一日,习惯了这些味道杂糅在一起,才闻不出。”
李绥的话,看似在开解他,但姚铮心知肚明,他没能闻出来,主要是林霜绛调制的追踪迷香更霸道,掩盖住了那若有若无的味道,加之他除去日日干活,还要挖空心思想办法破解局面,更没有余的心神来注意自己身上的不对劲。
只是,如此一来,岂不是说,徐若身上没有迷香,但飞原身上有?姚铮瞬间背后沁出冷汗,他们已经如此小心,面对监军司竟然还是棋差一招。
糟了......这样一来,按照原定的计划让飞原想潜藏在山顶再下山的事,是失策了.....飞原身上带有追踪迷香,一定会被监军司注意到。
姚铮几乎彻夜难眠,脑中如有长椎般不停在里搅动。尽管赵火和飞原都客气地喊他一声姚大人,但若飞原真出了事,他无论如何都难辞其咎,他想离开这里去山中确认飞原的情况,但监军司的人死守着洞门,他又不能轻易离开,实在憋闷得很。
直到晨起去干活时,见到飞原竟一如往常出现在眼前,姚铮一怔,看样子……事情失败了啊,可是徐若怎么没有回来?
借着监军司的人吃饭的功夫,他直接将人拉到一边:“是不是因为那迷香,你潜藏山顶之事暴露了?”
飞原点头,又摇头:“大人不必担心,属下半路就发觉了身上的异样,又在林中碰到了正在被监军司追寻的徐若,于是我们二人便商议了一下,换了任务,他潜藏山顶,我去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眼下,估摸着徐若已经离开伏祈山了,大人请放心。”他望着姚铮,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补了一句:“姚大人转告属下向殿下问安的话,属下也原样转告给徐若了。”
姚铮顿时松了口气,他的计策竟然.......成功了?原本他昨晚还在担心会出现除了迷香之外的变数,现在看来,一切顺利。至于截留薛家威胁赵家、引诱南驻军回朝的信,交给殿下就行了。
太子府。
慕无离这几日忙着四处奔走,领着一群大臣商讨安抚监军司亲眷的事,除了偶然有几户人家闹得不死不休,非要增加抚恤,其他的监军司亲眷似乎都平静地接受了亲人“故去”的事。
这情形十分怪异,尽管慕无离早就知道这些人根本没死,却也不由得好奇,薛忠的手下究竟和这些监军司亲眷都说了什么,让他们无论如何旁敲侧击这些平民百姓,他们都保持三缄其口。
慕无离同纪殊珩才回到太子府,二人走着,纪殊珩想起方才的情形,问:“殿下可要将这些监军司亲眷的异样回禀圣上?”
方才这些监军司亲眷的模样,摆明了就是心知肚明自己的亲人根本没死,那一副明摆着知道朝廷会发抚恤的模样,看来并不在乎自己的亲眷是不是在行谋逆造反之事,只在乎能够借此事骗取多少朝堂的抚恤,这些士兵亲眷,显然事前私下都与监军司做了约定......
“不必,一切正常即可。京郊的其他暗线可有消息传来?”
“京郊的暗探信鸽传来密报,徐若,从伏祈山逃出来了。”纪殊珩语气虽平淡,但听得出几分惊讶,“属下估摸着他这会儿已经进京了,殿下可要先用膳等他来再说?”
慕无离抬眸,一瞬间似乎感到意外,最终又变为淡淡的失落,不是他……
“晚些再传膳,这几日诸事繁忙,吾在书房等他来。”言语之中似乎并没有多大食欲的样子。
纪殊珩叹了口气,垂着手随着慕无离长腿一步迈进书房,背上的伤这几日还在隐隐作痛。“殿下最近尤为少食,该保重些身体。小铮若看到殿下这般……该担心了。”
慕无离沉默不答,在雕花沉香木长桌旁坐下,笔墨案台静置一侧。
“这个徐若失去音信已有一段时日,突然能回来了,说明监军司之中出现了变数。”
见慕无离似要写东西,纪殊珩顺手为他磨起墨来。
慕无离却从书房的锦盒中拿出那方鹤带,握在手心,英俊的眉眼一时静止不动,似在想着什么。纪殊珩并不知道这是姚铮送的,看到时眼神闪烁,有些惊讶地说:“奇了,殿下这衣带绣的鹤分明是苏绣,缝制却不是江南针法,而是京城针法。”
慕无离遂感到怪异,“你是说,这衣带缝合处与绣工不是同一种针法?”
纪殊珩询问:“这衣带殿下何处得来,可否让属下细看?”
慕无离叹了口气,将绣工华美生动的鹤带递给他,“这是小铮临走时送吾的年礼。”
纪殊珩将鹤带握在手中,仔细端详,喃喃自语道:“殿下,这衣带重了些……”他狐眼睁大,看向慕无离,“殿下,里头有东西。”
慕无离看着这衣带,剪水般的眸中映着衣带上的苍渺飞鹤,似乎不忍刀刃将衣带划破:“殊珩,你确定么?”
纪殊珩点头,眼神坚定不移道:“属下的外祖家在京城开了数家制衣房,属下自小与衣料打交道,不会错。小铮一定在里面留了东西给殿下,殿下若不忍心毁了它,属下命人将那锦线拆出,取出后再缝制回去。”
慕无离同意了。
纪殊珩做事很利落,不过几刻钟,就带着那衣带回来了,与那衣带一同交到慕无离手中的,还有一封信。
——这信是仿照他慕无离的字迹写的,一模一样的字,旁人根本辨别不出。
慕无离恍然明白,小铮在用这种方式向他证明,答应自己的事,他做到了。
信上并没有太多情深意切、缠绵悱恻的话,只有寥寥几句,却是千钧之诺:
誓与君同生死,共荣辱,矢志不渝。
此生赴汤蹈火,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