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殊珩冷冷道,“阿琏,姚铮就是端王殿下慕无铮,他骗了我们,骗了殿下,我废了他的武功都是轻的。”
慕无离险些被他这一副自在坦荡的模样气笑了,他随手抓起手边下人刚刚奉上的茶狠狠一摔,茶水四溢,碎片飞溅。
他对着纪殊珩身后的府卫道:“你们四个,把当时的情形一一说来,吾要听实情。若有虚言,便如此盏。”
那府兵神色慌张地说,“回殿下,我等依照纪大人的吩咐, 抓住姚公子后用短刀割开了姚公子的手脚,将筋脉挑断......”
另一个府兵补充道,“纪大人平日的话几乎就是殿下的命令,我等以为纪大人是得了殿下的命令,又听闻姚公子此人叛出太子府,才不疑有它......”
“废了姚公子的武功后,纪大人让姚公子自己爬出太子府,吩咐全府仆婢侍从不得私自相助,大伙都当姚公子是太子府的叛徒,自然不会......”
本在旁听的青松缓缓捂住了嘴,眼眶通红地小声抽泣起来。
“求殿下恕罪!”那四人磕头,冷汗直落等待慕无离发话。
“青松?你可还知道什么?”慕无离见青松似情绪激动,便问他。
青松到堂中跪下,深深一拜,红着眼道,“殿下,属下与姚公子相处数月,殿下与姚公子种种......”青松顿了一下,又继续说,“属下都看在眼中。”
“不论姚公子是谁,他对殿下的一片心意都做不得假,殿下可知为何最近府中路面到处翻修?”
慕无离不语,青松道:“当日殿下昏迷之时,纪大人废去姚公子的武功,让姚公子带着伤、双臂一步一挪地爬出太子府时,一路上......每一块青砖,每一块!都有姚公子留下的血迹,姚公子的血流了一路,属下看到时只觉难以置信,待姚公子终于离开太子府时,几乎昏死过去。”
青松年轻的脸上泣不成声,“殿下!纪大人哪里想要放姚公子离开?他分明是想要姚公子离开太子府之前就血流而死啊!”
慕无离被青松一番话震得心口发麻,紧随而来的是针般细密的痛,如瓢泼大雨般落在心头。
铮儿受了这样的委屈,见到他时为何不说?
“你四人下去思过吧。”慕无离虽对着那四人发话,眼神却凉凉地看着纪殊珩,那四个府卫只是听命行事,虽被纪殊珩利用,但过错不大,因此慕无离并未对他们多加责罚。
“殊珩,吾待你二人如何?”慕无离手指曲起,一下一下敲着桌面,语气之中却透着显而易见的失望。
“殿下待我二人,教之训之,更甚于师,亲之信之,更甚手足。”
慕无离叹气,下令道,“把晋琏拉走,打。”
晋琏被四五个府兵拥上来按住拖到一旁,他奋力挣扎,大喊:“殿下,阿珩他只是为你出气,您别罚他,要罚就罚我!”
长棍一下一下杖打在纪殊珩臀上,纪殊珩时不时闷哼几声,俊美的脸上不曾有屈服之色,只是饱满的额头薄汗一片,唇色愈来愈苍白。
接连打了二十棍,纪殊珩臀上已经打得血肉模糊,又见慕无离问道:“殊珩,你可知错?”
纪殊珩咬紧牙关看着慕无离,“殿……下,殊……珩,认错,但……不悔!”
慕无离疲惫地闭上眼,动了动唇。
“接着打。”
那四个府兵显然没有晋琏体力好,他挣脱开府兵的禁锢,几步上前抱住慕无离的大腿,“殿下!您难道要把阿珩打死么?他可跟了您十年啊!您要打就打我,别打阿珩!”
慕无离心头火起,咬牙一脚踹开晋琏道:“就是因为你们跟在吾身边十年,吾才难以置信,他竟然会用如此残忍狠毒的法子致人于死地!吾过去究竟是怎么教你们的?”
纪殊珩顶着身后火辣的疼痛,神色似乎微微动容,有些茫然,难道他真的错了吗?
慕无离额角抽动,眉心狂跳,对着府卫道:“晋琏既然要替殊珩受罚,如他所愿,给吾打!”
府卫看着当朝四品将军的晋琏,似乎有些为难,“殿下......这......真的要打将军么?”
“打!晋家若要来问吾担着!”慕无离呵斥道。
纪殊珩已经挨了几十棍,意识有些模糊,见身后的长棍没有落下而是转而落在晋琏身上,他缓缓摇头,颤着嘴唇:
“殿下,错的是我......为什么......打阿琏?”
纪殊珩望着慕无离,眼中满是不解,他看着晋琏身上逐渐染出鲜血,神色愈来愈崩溃, 他大喊道:“殿下!您怎能为了端王殿下责罚阿琏!”
那双狐似的眼睛忽然落下大颗大颗泪珠来,不顾臀上被杖打得模糊不清的血肉被牵动,“狠毒的是我……僭越的也是我!和他无关......殿下,阿琏平日最听您的话了,您怎么可以罚他?”
“阿琏最乖了,您怎么可以罚他?”纪殊珩泣声诘问慕无离。
晋琏咬紧牙关,慕无离这次没有让手下放水,每一杖都是实打实的痛,他额头满是细密的汗珠,却还缓缓伸出一只手,握住纪殊珩,“阿.......珩,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与你一同......分担。”
纪殊珩见晋琏如此,心头悔意陡生,他泪如雨下,看着一向心思单纯的晋琏受他连累被打成这样,他悔不当初,他一直以为,只要后果他一人足以承担,便不足为惧,不曾想打在阿琏身上却比他受罚让他更心痛。
殿下就这么在意姚铮么?宁可被他彻头彻尾地欺骗和背叛,也不愿伤他分毫?
他早该知道的。
姚铮之于殿下,就像阿琏之于他。
哪里是什么玩物,分明是软肋,是心头血。
纪殊珩唇角弯起,似在嘲笑自己。
可笑,纪殊珩,你自认为太子殿下的解语花,自认世上除了你没有人更懂他。
你懂太子殿下,却不懂慕无离。
枉他待你亲如手足。
“殿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自作主张,再也不会滥用私刑,您快停手吧!求您了......”
纪殊珩始终握着晋琏的手,对着慕无离拼命磕头。
慕无离见二人之间如此情深意笃,更是滋味复杂,他何尝不想像他们一样,替他的铮儿分担一些疼痛苦楚?
哪怕他是他的亲弟弟。
晋琏这边挨到三十棍时,慕无离终于下令,“停。”
慕无离道:“殊珩,你僭主弄权,滥用私刑过苛,吾罚你,自今日起,离开太子府。”
一时之间,空中静得落针可闻。
纪殊珩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道,“殿下......您要赶我走?”
慕无离缓缓摇头,“殊珩,你行事过于狠戾,太子府管事一职,已不再适合你。”
纪殊珩呼吸一滞,那双狐狸眼眼中闪着泪光,“殿下,可不可以不要赶我离开您身边?您要如何责罚,殊珩都绝无怨言。”
晋琏也撑着身子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慕无离,罚也罚了,为什么还要赶阿珩走?
慕无离叹了口气,“吾说了,太子府不再适合你,你生来心思缜密,聪慧善察。虽有时行事过于狠辣有失偏颇,但吾心知,你本性善良,忠诚护主,只是关心则乱。人无完人,你犯的错尚可矫之。”
“你这些年跟在吾身边,学识见闻都有所进益,你父亲又任职于殿阁,你若回去好好准备一番,考取功名,在朝中定更有一番作为。”
此时,纪殊珩已经全然明白了慕无离的意思,殿下不是要赶他走,是希望他离开太子府准备科举,好谋得一官职,好在朝中助他一臂之力。
“殿下......自打我二人决心跟随于殿下,殊珩便时时把殿下放在首位,殿下于我二人来说,虽是主子,却亦师亦友,如兄如父。这么多年,殊珩不曾有二心,也绝不会轻易弃殿下而去。”纪殊珩深吸一口气,不去顾那皮开肉绽之痛。
“殿下的心愿,亦是我二人的心愿。只要能助殿下所愿达成,无论付出什么,殊珩都在所不惜。”
纪殊珩咬着牙撑着身子把腿直起来,朝慕无离深深一拜,“殊珩此去,一定谋得官职,在朝中助殿下一臂之力。”
慕无离叹了口气,“回了纪府,好好养伤,功课之余也莫忘了思过反省。”
纪殊珩再一拜,“殊珩明白!”又道,“殿下......端王殿下的事,是我之过错,事已至此,我会让纪府帮忙,去寻访天下名医,以争取有朝一日恢复端王殿下的武功。”
慕无离点头,即便他以牙还牙废了殊珩的武功,铮儿的筋脉也好不了,只能想尽办法弥补一二。
他与殊珩晋琏十年情分,日日相伴,早就待二人如同亲弟兄弟一般,而铮儿曾是他的……如今又是他亲弟弟。
手背手心,叫他如何能够只择其一?
铮儿的委屈,只能他自己慢慢去弥补了,慕无离不禁叹气,自己这长辈,究竟是怎么当的?
想来想去,他感觉这源头还是出在自己身上。
晋琏在一旁看着,终于是松了口气,慕无离吩咐府兵将两人安然送回各自府中, 才对青松道:“青松,你今后暂领太子府管事一职,若有不懂,府中李管事和刘嬷嬷亦可助你,你可愿意?”
青松大喜,“属下一定不辜负太子殿下信任。”说完又小心翼翼地问,“太子殿下和小......端王殿下,真的是亲兄弟么?”
慕无离看了他一眼,笑了,“你倒是比殊珩胆大很多,这等皇室隐秘也敢直接向吾打听?”
青松似有几分忧伤,又有些无奈道,“毕竟从前与小......端王殿下日日相见,如今竟如此物是人非......”
又感慨道,“殿下与端王殿下,当真是可惜……怎么会是兄弟呢……”
慕无离缓缓摇头,笑而不语,“他在你眼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世上再难寻到像端王殿下那样的人了!不仅生得好看,还对府中所有人都和和气气的,就算有谁在背后腹诽他以色侍人,他也从不放在心上......一身伶俐的好本事好功夫,虽然身上总是动不动这伤那病,却从来不叫苦。”
慕无离听着青松的描述,眼中逐渐浮现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