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颤着手从怀中拿出慕无离送的那瓶千金难寻的假死药,打开木塞,白瓷药瓶里的药液被他洒了一地。
“哥哥,我命如此,不为何。”他的眼中带着决绝。
慕无铮看着慕无离眼中的怒火仿佛气泡般慢慢消失,泛起一抹暗沉的痛意,眼底晦暗一片。
终于,说出一句冷厉到令慕无铮心慌的言语。
“吾曾以为,纵然你我困于身份,然铮儿心中必有吾之所在。”
“原来,方知逾矩者,乃吾也;强求者,亦是吾也;一厢情愿者,亦为吾也……”
“你既决意如此,自此吾自待你与其他兄弟手足无异……”
“吾成全于你。”
慕无铮望着慕无离冷淡拂袖离去的背影,直到身影渐渐在他的眼中模糊,他狼狈地跪在地上,捂着抽疼的心口不受控制地哭得哽咽不止,他弃了慕无离。
第二次。
慕无铮浑身恍惚地回到寝殿,也许是清明将至,回来的路上,淅淅沥沥下起了夜雨。
他睡不着。
他分明已经一天一夜不曾合眼,身体已经到了极限,可是他就是睡不着。
他觉得有什么变了,慕无离的离去似乎将他的心破开了一个大洞,他无论如何安慰自己都补不上。
那可是慕无离啊……
究竟是多凉薄的人,才能一次又一次弃他而去。
断桥残雪两心疏,横眉冷眼各两端。
慕无铮抱着双腿坐在榻上,怀里紧紧抱着慕无离在白云寺求来的那封硬笺发抖,听着窗外淅沥的雨声,他回过神来指尖摸到自己脸时,发现泪已经冷了。
冬易第一个发现他的不对劲,推门而入时吓了一大跳,“殿下……王爷……您怎么哭了?”
那红肿的眼眶骗不得人,她本忙完了宴席的事过来看看慕无铮有没有睡,一开始还奇怪水芙和水蓉怎么不在,现在一看,肯定是被端王殿下支走了。
慕无铮已经累到扯不出笑容,他的声音有些虚弱无力。
“冬易,我睡不着。”
“殿下,您的手怎么这么凉?”冬易扯过锦被披在他的腿上。
“冬易,你们会永远在我身边么?”
冬易拿着锦被的手一顿,她清丽的面容上带着坚定,“当然,无论发生什么,姚氏族人永远在您身边。”
慕无铮轻点头,终于扯出一抹笑容,“你回去吧,我想睡了。”
冬易看着慕无铮的脸色,有些迟疑,“殿下,您真的无恙么?无论任何事,我们都愿意与您分担。”
慕无铮摇摇头,他说不出口,再把那些说一遍,无异于将他凌迟。
冬易有些犹豫,又问:“殿下可要奴婢去拿一份安神汤?”
“好。”慕无铮答应了。
不过多久,冬易端来一碗安神汤,慕无铮尽数喝完,看着冬易为他盖上被子合上门。
慕无铮终于按耐不住喉间传来的强烈感受,在冬易走后踢开锦被吐了一地汤药。
他不是不想喝,是他进一点点水都有窒息般的呕吐感。
慕无铮实在高看了自己,他真的以为,那一切他能承受……
他听了一夜的雨声,慢慢长夜成了难熬的折磨,眼前总觉得不断闪过与慕无离在淮北、在太子府、在伏祈山、在春涧轩的浮光掠影。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珊瑚窗棂渐渐透进的日光上。
“殿下,外头来了一个公子,说是您的旧友。”水芙在外头敲门,以为慕无铮已经醒了。
慕无铮拖着彻夜未眠虚弱无力的身子下了床,推开殿门,蓦地一愣。
他喃喃自语道:“我不是在做梦吧……”
眼前人一袭白衣欺霜胜雪,举着油纸伞站在雨中,水滴顺着伞的边缘流下,伞下的少年面容清隽,唇红齿白,眉眼如故。
少年望着他,缓缓开口,“小铮……我回来了。”
慕无离飞奔扑去,虚弱无力的腿重重折下,跪在林霜绛身前溅起地上的水花。
林霜绛被他这副模样逗笑了,“这么久不见也不用给我行这么大的礼吧?”
慕无铮几乎是抱着林霜绛的腿放声大哭,“霜绛……别再走了……”
林霜绛被他吓了一跳,弯下腰搂住他,摸了摸他的头,“傻瓜,我没死你就这么激动么?”
林霜绛实在被他放声大哭的模样吓得不行,又是拉又是推把哭得狼狈不堪的他拽进了寝殿。
“我去了太子府,青松告诉我你已经不住太子府了……你如今……是端王。”他一边为慕无铮擦着眼泪一边说。
“是。”慕无铮答他。
“然后我就来了,你们府上的人倒挺好说话的,那个叫冬易的姑娘好像知道我的名字,看到我来了很是激动,然后就让你的侍女带着我来找你。”
林霜绛看着他这模样有些奇怪,“我是不是回来得不是时候?你怎么这副惨样子啊……发生了什么吗?”
慕无铮摇摇头,“你回来得很是时候,我已经两日两夜没睡了,喝了安神汤也忍不住吐出来。”
林霜绛听到这话更加惊讶了,忙摸了摸他的脉息,“你先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才好对症下药。”
慕无铮望着林霜绛,动了动唇,泪水又忍不住涌了出来,吓得林霜绛手忙脚乱。
“我……我和他……断了。”
林霜绛一下就听懂了,“你和……太子殿下么?”
慕无铮低下头,身子随着流出来的眼泪止不住地颤动着。
林霜绛有些无措,他拍着慕无铮的后背安慰,“哎……也是……你和他,如今是亲兄弟了……”
他安慰了许久,慕无铮哭累了,才枕在他的腿上终于脱力般地睡了过去,林霜绛把他身子在榻上放正,盖上被子,无意在他胸前碰到了什么很硬的东西。
林霜绛定眼一看,好像是一封硬笺,他费了一番功夫才把那硬笺从慕无铮怀里抽出来。
边看边叹。
殿下竟然对小铮用情至此……
期间冬易进来几次,怕把慕无铮吵醒,刻意对林霜绛放低了声音:“林大夫,端王殿下这究竟是怎么了?”
林霜绛守在床头,闻言抬起清秀的眉眼:“我为他把过脉了,身子倒是无碍,只是太久不得好好安睡,又郁结在心,身子支撑不住罢了……不过,小铮的手筋脚筋怎么回事?”
林霜绛这问简直问到了冬易的心坎上,“林大夫,端王殿下离开太子府时被太子府的纪殊珩挑断了手筋脚筋,害得他武功尽失,断裂的筋脉京中的大夫都说药石无医,只有您会续接筋脉之法……”冬易说着,忍不住红了眼,眸中带着几分希冀。
林霜绛秀眉紧蹙,他没想到他消失的这短短一月余竟然能发生这样的事,眼中染上怒意,“这个死狐狸精真是欺人太甚……”
“林大夫可有办法?”
“有。”林霜绛斩钉截铁地说。
冬易欣喜若狂,问他,“林大夫若要常来端王府,奴婢这就为您收拾出一间自在的厢房如何?”
林霜绛笑着对她点点头,看着冬易离开慕无铮的寝殿。
他回头看着慕无铮的睡颜,似想到什么,复而叹息,“这筋脉寸断之苦我尚能医,心病却不能,小铮啊……你可得看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