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县一时之间收容了许多受水患无家可归的百姓,大部分都是青壮留在岱县继续接受朝廷征调修缮河道、挖沟泄洪,而家中老小暂时被好生安置在临江县落脚。
而岱县修坝的事还要等慕无铮写好折子传回朝中待皇帝批阅,朝中要经过殿阁及其六部审议,确定此事任命的官员及户部正式往岱县拨银后,慕无铮一行人才能离开。
慕无铮屋前敞着长窗,晨光熹微,天色未明。
慕无铮向来起得早,此时已点起灯烛,在桌案前铺开空白奏帖,蘸墨书写岱县水患的详细经过。
前几日提审岱县县令,那家伙是个软骨头,贺梁还没怎么动刑,就一股脑全招了,弄得冬易备好的刑讯指夹板都无用武之地。
写完水患详情,慕无铮又罗列雍王与岱县县令及其党羽这些年从岱县大坝工程里侵吞的巨额贿银,数额尤为巨大,令人瞠目结舌, 导致用在大坝修缮上的银钱根本没多少。
随后,他把岱县县令签字画押的认罪供状附在奏帖后,一式三份,以防雍王派人抢夺销毁。
刚搁笔,敲门声骤起。
慕无铮开门,见是慕无离,不禁一愣:“太子殿下怎也起得这般早?”
微蓝的天光侧照在慕无离面若冠玉的脸上,映出几分平和温柔:“吾早起练完枪,见你这边亮着灯,就过来瞧瞧。”
慕无铮展颜一笑,明艳似破晓日出:“正巧写完给朝廷的折子,殿下帮我审审?”
他侧身让慕无离进屋,又轻轻合上房门。
慕无离在书案旁落座,仔细翻看折子。
“详实有据,就这样传回给父皇罢。”
“如此,雍王侵吞拨款、残害手足的罪名便是板上钉钉了。” 慕无铮抱臂,似笑非笑看向慕无离,“同为手足多年,太子殿下当真没有一丝不忍?”
慕无离神色平静:“三弟明知岱县水患危及万千性命,他可曾有过不忍?”
“太子殿下曾对铮儿说,身居高位者,关乎天下万千百姓的福祉与命运.......从前铮儿懵懂,水患临头那一刻,才彻底明白。”
慕无铮轻靠向慕无离胸口,慕无离下意识后撤,却被他欺身贴近,一手环住脖颈,一手牵起自己的手放在胸口。
自踏足岱县,这里百姓的生死便系于慕无铮一身。
慕无离不敢再动,将臂虚虚搭他腰间。
“殿下的教导,铮儿句句铭记。” 慕无铮抬眸,攥紧他胸前的手,“如此,可算守住对殿下的承诺,任何境遇都秉持公义、不失本心?”
“算。”
从答应练字、做他的利刃,再到伏祈山诸事,慕无铮大多履约,唯与他长相厮守这桩,成了泡影。
慕无铮手指轻搁在慕无离下巴,垂眸若有所思。
慕无离也沉默不言,任凭情愫无声在二人之间流动。
慕无铮望着他,眉目间是流转的情意。
他不甘,这般绝世无双的人,怎能拱手让给薛秋峂?
即便身为端王,他也绝不许慕无离与她拜堂成亲,交臂饮下合卺酒。
“太子殿下,可否允我一事?”
“何事?”
“倘若有朝一日,你我针锋相对…… 成王败寇,殿下莫要心软。”
慕无离道:“你想要什么,吾皆可相让,无需走到那步。”
慕无铮哂笑:“只是假设…… 再说,若我觊觎皇位与十八营,殿下也让?”
他凑近慕无离,气息撩动对方脸颊,“若我不择手段害您,殿下也默默承受?” 声音软糯,却满是试探。
“你若真想害吾,不会这般坦诚,而是假意逢迎,诱吾交出大权…… 那可比朝堂争斗快得多。” 慕无离回道。
慕无铮听到慕无离的话,一时失笑。
他想起自己对欧阳恪的承诺,回朝便不能再心软。
眼下对方根本就不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慕无铮眸中波光隐现,终是按捺不住心间好奇与别样情愫,缓缓抬头,目光凝在慕无离的唇上。
二人相距咫尺,丝丝气息似有灵犀,顺着唇瓣悄然潜入心底,搅得心底涟漪阵阵。
慕无铮面颊染上一抹薄绯,微微往后撤了撤身,与慕无离隔开些许距离,轻启朱唇道:“铮儿也很好奇,若铮儿仅作假意逢迎之态,太子殿下便会依从么?”
慕无离闻言,喉结竟不受控地上下滚动,半晌,方哑着嗓子,缓缓吐出几字:“不如你且一试?”
话语方落,屋内气氛愈发微妙。
他与慕无离四目相对,耳根染得通红,轻声呢喃似抱怨:“铮儿平日还不够迎合殿下么?分明是殿下铁石心肠,任铮儿如何讨好也不愿……”
话未说完,慕无离猛地揽住他腰,将人往上一提,热气喷在慕无铮脖颈,额头抵着下颌,喘息间满是压抑。
慕无铮顿觉一股热流涌上脸颊,瞬间面红耳赤,整个人像是被施了定身咒般僵在原地,等来等去,却见慕无离只是埋在他脖颈间,再无动作。
慕无铮脸泛红晕,忍不住出声:“殿下,要不我们……” 话被截断,慕无离将他横抱而起,神色晦暗,把人轻放在床榻。
慕无铮躺在床榻上,只觉心跳如雷,却见慕无离只是为他盖上被子:“天色尚早,还能再睡会儿。”
慕无铮红潮稍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失落感,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殿下要去哪?”
“吾同杨尚书今日要去巡视岱县泄洪的情况......临江县受岱县影响,听闻今晚县里要办以求风调雨顺的篝火祭祀,待晚些时辰,吾再来接你去看看。”
“太子殿下!”
慕无铮眼见慕无离转身欲走,心急如焚,不假思索地赶忙伸出手,紧紧抓住他的手腕。
慕无离的动作瞬间僵住,缓缓侧脸望来,脸上的情欲似乎已经在他极强的克制力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论殿下想对铮儿如何,铮儿都愿意的。”
他没敢看慕无离,说出这句话时眼神盯着地面,有些含羞带怯。
慕无离听后,却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修长的手指极为细致地为他掖好锦被,再次重复道:“再睡一会。”
慕无铮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气愤地拽着身下的褥子,全然没有睡意。
夕晖尽消,夜幕低垂,晚风凉爽。
慕无铮推开门,从屋内走了出来,遥见冬易和慕凤玄正打得如火如荼——凤玄完全被冬易单方面压制,毫无还手之力。
贺梁和昝瑞在蒲柳树下坐在石凳上看热闹,慕无铮走过去时冬易凤玄二人还在交手,他一边看着冬易长剑如雨般径袭慕凤玄,一边抱着臂对着昝瑞道,“什么情况?”
昝瑞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对慕无铮说道:“世子殿下向冬易姐夸下海口,称若能扛下冬易姐一百招,冬易姐便要陪他去逛祭祀。”
慕无铮哂笑出声,“抗下三十招四十招倒是有可能,只是这一百招......凤玄是打算爬着去逛祭祀么?”
昝瑞兴味盎然对慕无铮道,“殿下可要赌一赌?属下押了二两银子呢,属下赌世子能扛下来。”
慕无铮在二人身旁坐下,贺梁取来净盏为他斟茶,只听慕无铮对着昝瑞道,“你倒是对凤玄很有信心啊。”
昝瑞被慕无铮这么一说,忽生悔意,“属下想着毕竟世子是慕氏皇族.......总能扛过一百招吧?”
贺梁瞧着他那一脸懊悔的模样,笑着打趣:“既已下注,可不能反悔哟。”
慕无铮思绪飘飞,想起从前慕无离为自己出气狠揍慕凤玄那件事,不禁暗自思忖:那时殿下揍了慕凤玄多少招来着?可有一百招?
“在想什么?” 一道声音从身后幽幽传来。
慕无铮正凝视着慕凤玄与冬易过招的身影,陷入沉思,闻言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想太子殿下当初揍了凤玄多少拳。”
“九十五拳。”身后那人回他。
慕无铮忽地一愣,旋即欣然回顾,“太子殿下!你回来了?”
慕无离站在他身后,容色和缓,笑意盈盈。
昝瑞和贺梁连忙起身抱拳,“参见太子殿下。”
“你们都是六弟的人,勿须多礼,一切如旧即可。”
昝瑞和贺梁倒也没真敢一切如常,而赶忙起身让出座位,恭请慕无离在慕无铮身旁落座。
“太子殿下可要参与这赌局?” 昝瑞试探着问道。
“赌什么?” 慕无离挑眉。
“赌凤玄能否接下冬易姐这一百招。
“铮儿赌什么?” 慕无离转而望向慕无铮。
慕无铮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弧度:“我赌他不能。”
“那吾赌他能。”
慕无铮微微睁大双眸,满是不可思议:“殿下如此看好凤玄?”
慕无离只是浅笑,信手拿起慕无铮用过的茶杯,轻抿一口其中的香茗:“铮儿欲胜,吾甘败。”
慕无铮双颊瞬间泛起红晕,轻声嗔怪:“这是赌约…… 太子殿下不可如此……”
“吾但求你欢喜,有何不可?” 慕无离唇角轻勾,弧度浅淡,神色却端肃,眸中满是诚挚,毫无戏谑之意。
此话一出,贺梁与昝瑞彼此对视,面色极为怪异。
贺梁眉头微皱,眼中透着一丝疑惑与些许尴尬,似乎对眼前的状况有些不知所措。
昝瑞则嘴角微微抽搐,脸庞上的神情像是在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波澜,却又难以掩饰那一抹莫名的惊诧。
两人就这样呆呆地站着,谁也没有打断那慕无铮与慕无离那旁若无人的氛围。
慕无铮心中五味杂陈,郁闷地看着他:别这般一脸正气地说出如此撩人的话啊!他会当真的!
“那我与殿下就此立约,若是输的一方,必须应允赢的一方一件事,殿下可愿意下此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