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绛见状,眼眶微微泛红,起身走到慕无铮面前,轻轻捶了一下他的胸膛,嗔怪道:“没良心的,挂念你作甚?你倒是命大,连水患都奈何不了你。”
慕无铮笑着拉着他在椅子上坐下,说道:“本王这不是怕到了黄泉路上,还被林小公子记恨着,所以赶忙回来了。”
眼看不到半月便要迎来秋闱,这些日子林霜绛一直待在林府专心温书,但也时刻留意着外头的动静。
听闻雍王府被查封的消息,他便知道慕无铮定然是平安无事了。
今日得知他回了京城,林霜绛放下手中的书卷纸笔,便匆匆赶来端王府。
慕无铮将岱县水患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给林霜绛听。
林霜绛听完,秀眉紧紧蹙起,面露担忧,道:“这雍王的生母和妻小都还在京城,他却能狠心抛下一切一走了之,当真是个心狠之人。”
“即便他不走,淑妃和雍王妃的处境也不会多好,如今他走了,倒还能叫他寻到机会东山再起。”
慕无铮顿了顿,突然转移话题说道:“太子成婚的日子已经近在眼前了。”
林霜绛闻言,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慕无铮,问道:“你还好吧?”
慕无铮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这些日子,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只是还需要请傅大人帮我一个小忙。”
林霜绛满脸疑惑地看着他,只见慕无铮俯身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林霜绛听后,眼睛越睁越大,满脸震惊地看着慕无铮,说道:“你疯了?这般胡闹,若是被陛下发现了可如何是好?”
慕无铮笑着摇了摇头,眼神坚定地道:“只要傅云起肯帮我,就不会被发现。所以…… 我这不是来求你了?你也知道,傅云起只听你的。”
林霜绛神色复杂地看着慕无铮,沉默片刻后,又问道:“你当真要这么做?”
“当真,我绝不会让他与别的女子拜堂成亲。”
慕无铮虽是笑着的,却让即便是熟悉他的林霜绛也觉着有些不寒而栗。
“如若傅云起不愿帮我们,你又当如何?” 林霜绛试探着问道。
“反正薛家已经无人了,多一个少一个……有什么区别?人人皆以为我对薛氏恨之入骨,就算知道是本王做的,又如何?”
慕无铮拿起桌上的冷茶,轻啜一口,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冷漠。
林霜绛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不到万不得已,我不愿看到你为了这些无关紧要的人,脏了自己的手。”
“我明白,我答应你,会留她一命,让她做个空架子太子妃便是。”
慕无铮垂眸答道,得了林霜绛这句话,他便知此事已成定局。
慕无铮望着林霜绛离去的背影,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含羞带怯扑进慕无离怀里的女子。
—— 薛秋峂。
薛氏族人,他并非不能放过。
罪魁祸首薛忠以及与其关系密切之人都已被惩处,看在慕无离的面子上,他本可以放过薛秋峂,甚至从未将她放在眼里。
可她千不该万不该,在薛氏满门获罪之后,还痴心妄想地要做太子妃。
这可真是人间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偏闯,薛秋峂。
怪只怪你们薛氏欠本王的,而你…… 更不配与本王争抢任何东西。
回朝之后,慕无铮依旧每日按时上朝参政,表面上看,一切都与从前无异。
或许是在岱县的那段日子养成了习惯,慕无铮常常趁着兵部无人之时,跑去寻慕无离闲聊。
他总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一会儿嘲笑户部的张尚书那胡须长得参差不齐,一会儿又打趣武将刘伯仁越发黑壮,好似不把这朝堂上下的趣事都说个遍就不罢休。
慕无离对此只是笑着由着他肆意胡闹,他只要能看到慕无铮气色红润、心情愉悦便足矣。
这些日子,慕无离见慕无铮状态日渐好转,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他想着,或许铮儿已经慢慢接受了他与薛氏的婚事。
尽管这桩婚事是母后强行安排的,但他既已应允,便断无反悔之理,铮儿若当真因此闹起来,恐怕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
林霜绛邀请傅云起到莫家酒楼商议要事。
傅云起收到邀约的那一刻,简直欣喜若狂。
他匆忙换下朝服,精心整理了一番仪容,便心急火燎地往宫外赶去。
跨上那匹红鬃烈马,一路疾驰,直奔莫家酒楼而去。
自从那日百花宴后,傅云起情难自抑,一时冲动吻了林霜绛,自那以后,无论他往林府送去多少珍贵的赔礼,林霜绛都始终对他不理不睬,那些礼物也被悉数退回。
如今,林霜绛竟主动相邀,这让傅云起怎能不激动万分?他想也没想便毫不犹豫地应下了。
镂空雕花金冠束着傅云起墨黑的发丝,一身绣金窄袖飞鱼服衬得他英姿赫然,腰间佩着鎏金长刀,足下一双深棕硬靴迈进林霜绛提前定好的厢房,身姿一如往日傲然挺立尊贵优越,他命身后的仆从在门外守候,合上了门。
短幔环绕梁上,山水墨画屏风伫立一旁,厢房内布置淡雅别致,一应俱全。
林霜绛显然等了他有一会儿了,见他进来只眼神平静地抬了抬,一如往日清俊无双,白衣胜雪。
“霜儿,我……” 多日未曾相见,此时面对林霜绛,傅云起竟紧张得连打声招呼都变得紧张万分。
“多日不见,傅大人果然风采依旧。”
林霜绛按照惯例问候了一句,随后微微垂下眼帘,轻声说道:“在下依照傅大人从前的喜好,预先点了些菜式,若是傅大人不满意,可自行添补。”
他的面容稍显冷淡,接着淡淡地吐出两个字:“坐吧。”
傅云起甩开下摆在林霜绛对面坐下。
“今日邀傅大人前来,是想请傅大人帮我一个忙。”
林霜绛自顾自地倒了一杯酒,然后将玉质酒壶递向傅云起。
“什么忙?” 傅云起接过酒壶,眼神中满是期待。
林霜绛那细直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他站起身,俯身凑近傅云起的耳边,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傅云起的耳畔,轻声低语了几句。
傅云起只觉心头一阵悸动,但当他领会了那话中的含义后,面色瞬间变得阴沉起来,一股酸苦滋味涌上心头。
往日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此时带着忧愁与犹豫,望向林霜绛,道:“霜儿,如果只是帮你,你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但这件事你是为端王......”
“——何况端王这么做也太荒唐了,他竟然毫无缘由地想要扰乱太子殿下拜堂成亲,难道你也要由着他荒唐么?””
“士为知己者死,我让你帮我做这件事确实是为了端王殿下。但难道就因为是端王的事,你便介意至此,以至于不愿再与我来往?”
林霜绛的眼中透露出一丝冷酷。
傅云起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说道:“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如今我身为傅家家主,太子与端王之间的恩怨纠葛,我实在不便插手。”
林霜绛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毫不在意地说道:“此事与党争无关,仅仅是端王殿下的一点私心罢了,他只是不想看到太子与那薛氏女顺利拜堂成亲,就是如此简单。”
傅云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说道:“既如此,我答应你便是。”
想起那日百花宴的情景,傅云起的眼中闪烁着一丝期待,试探着问道:“那…… 你还生我的气么?”
林霜绛沉默了许久,缓缓说道:“说不生气那自然是假的 —— 傅云起,我虽与端王是好友,但我并不喜欢男子。”
“那日是我失态了,不该对你…… 也不该说那些话。你信任端王,自然有你的道理,我虽身处高位,但你并非我的属下,我的确不该对你有所干涉。那日的种种,皆是我的过错,你莫要往心里去。”
傅云起微微低头,眉眼低垂,若是此刻有外人进来,看到平日里骄傲自负的傅家二少爷竟会如此低声下气,定会惊掉下巴。
“罢了,你以后,莫要再像那日…… 说那些混账话。”
林霜绛撇过头去,脸上露出一副不愿回想的神情。
然而,越是刻意回避,那温热的触感却越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令他感到既羞耻又难堪。
傅云起听闻此言,顿时喜形于色,连忙说道:“是是!那日是我混账!霜儿,我以后再也不说那些话了,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拦你,只求你能像从前一样待我…… 我对你的心意,你若不愿接受,那便罢了,你放心…… 我不会再逼迫你。”
林霜绛这才转过头来,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他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傅云起的胸膛,声音清脆悦耳,宛如冷泉叮咚:“退后,离本公子远点 —— 别得寸进尺,傅大人。”
傅云起委委屈屈把凳子往旁挪,“霜儿,你我许久没有闲话,坐得近些好聊,我可不想难得见你一面还同朝中那些老头子应酬似的……再说,你秋闱在即,若非你主动相邀,我也不敢轻易去扰你。”
林霜绛看着他这副模样,觉得十分新奇。
傅云起那副凄凄无辜、可怜兮兮的样子,活像一只讨食的家犬。
他最是受不了别人这般神情,心一软,便任由他坐在旁边了。
傅云起见他似乎默许了,那委屈的神态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兴高采烈地为林霜绛布菜倒酒。
“傅大人,你可知只有下人才会在一旁斟酒伺候,你坐在我旁边,难道不怕折了身份吗?” 林霜绛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身份换不来林公子的一笑,如此无用,折了便折了吧。”
傅云起抬起头,往日那骄傲锐利的眉眼此时满是滚烫的情意,深深地望向林霜绛。
林霜绛被他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那目光似一层朦胧的雾,让人看不真切,又似潺潺流淌的溪流,温柔而缠绵。
他慌忙避开眼神,试图掩饰心头涌起的那一丝异样。
傅云起认真起来的时候,倒也有模有样。
京中不知有多少女子为他倾心,那爱慕他的女子恐怕能从京城一路排到沽州去。
林霜绛不禁暗暗纳闷,他怎么就偏偏喜欢上自己了呢?
他在心中暗自哂笑,那些女子见惯了傅云起倨傲不可一世的样子,若是见到他这一副殷勤讨好的可怜模样,岂不是要心碎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