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帮蠢货,看清楚你们的狗眼我是谁,我是当朝二品尚书!”
谢度挣扎间,其目光触及太子慕无离,瞬间凝固如冰。慕无离缓步而行,从谢度身旁经过。
每一步落,仿若重锤击地,在场众吏无不寒颤。
谢度仍然狂言不止咆哮如狼,慕无离眼中闪过一丝不屑,“连夜审,抓紧签字画押一起带去大理寺。”
孟睢拱手,“是。”
徐若一路跟着狱卒走进大牢,终于寻到慕无离面前,“殿下,赵赋小公子已经来了,现在在府里等您。”
慕无离绣满蟒纹的袖摆一甩,转身道:“回去吧。”
孟睢拱手笑道:“恭送太子殿下。”
月隐于云后,太子府内只余数盏烛火摇曳,幽幽照亮书房。
慕无离正襟危坐于案前,赵赋缓步跟着青松走来,墨蓝的长袍轻拂过书房外的青石地面。
赵赋其人风采翩翩立于案前,拱手为礼,神色恭敬语气温和:“学生见过老师。”
慕无离神色淡淡目光如炬:“赵赋,这么晚了你还过来?”
原本这个时辰他应该去看望铮儿,慕无离这段时间忙得连轴转,实在抽不开身去见他。
没想到刚停下刑部那边的事,现在又要应付赵赋。
赵赋低头道,“是,今日放榜,理应来拜谢老师。”
慕无离轻轻摆手,走到外头的八仙桌旁示意赵赋坐下,“以后不必如此多礼,用过饭了么?一起吧。”
赵赋回“是”,缓缓坐下后道,“老师,学生几日前与端王殿下邂逅,遂将老师与学生所探讨过那些提议逐一说与端王殿下听。只是不知端王殿下是否果真采纳,且主动提议将武举纳于开科取士。若此事成,有陛下首肯,则事半功倍。”
慕无离沉吟道,“设武举提高我朝武备十分重要,但此事的困难之处不在于陛下,而是朝中旧派。”
慕无离抿一口茶水润喉,“朝中文臣一向对武吏多有轻视,更是不满永昼尚武之风已久,就算是陛下点头他们也不会认可武举纳入开科取士,而傅氏和赵氏两大姓氏更是会对武举竭力阻止,毕竟举荐族内子弟为武官一向是他们的特权,对此……你有何高见?”
赵赋沉吟片刻,“学生以为,可故意设一场朝议争端,可先使端王陈奏增设武举之议,而后老师遣人另陈一荒谬激进之策,使满朝文武不得不纳武举于开科取士。”
“至于修改考卷试题和重修《氏族志》二事……老师可等我与殊珩入朝后再徐徐图之。”
慕无离兴趣盎然,“哦?什么样的荒谬激进之策,能迫使满朝文武皆从。”
赵赋道:“设新令,各世族只能有一人入朝为官,重姓者皆得驱逐不得入朝。老师背后有晋氏重兵在握,一意孤行断其他世族入朝生路并非全无可能。”
他将斟好的酒推到慕无离面前,“恐惧之下,那些朝中旧派会同意端王殿下的提议,毕竟在朝中只有端王殿下背后的户部和殿阁能与您对抗,赵氏的南驻军天高路远,傅氏在傅都督死后更是不成气候。只是如何让端王殿下开这个口......”
慕无离玩味地看着他,“你的计策很危险,你想要挖一口井,别人不同意,你便要把地都掘了么?”
赵赋的提议的确很危险,不仅仅是涉及到那些小姓世族,危险到这个提议甚至能动摇京城三姓——傅氏、赵氏和晋氏在朝的根基。
青松领着一群侍女捧着酒菜进来,不一会儿整个八仙桌便布置得满满当当,菜酒罗列。
赵赋虽听出来慕无离的语气中带着揶揄,但他却并不生气,仍旧是那副温良恭俭让的神情,“旧派朝臣性喜调和折中,贸然陈奏武举纳于科举,必多加阻挠。若先陈一轰天震地之事,彼等必迁就而从,同意稍次之提议。”
二人吃完晚饭又边聊边饮酒,侍女特地为二人打开窗散酒气,月色皎洁,银河倾泻于苍穹,二人华服锦绣围桌而坐共赏清辉,“老师,您认为端王殿下会采纳学生的提议么?”
“他会,眼下那些小姓世家与我们剑拔弩张,端王与欧阳氏亦难以置身事外,清肃朝堂一事从除薛氏起,如今便是到削世族这一步,不论是吾还是端王,若想独大权于一身,这一步都不得不走。”
前朝遗留下不少亟待解决且后患无穷的问题,譬如御前侍卫和宫禁统领,多是由傅氏和赵氏、以及京城一些小姓氏族推举而来,这也是皇帝在慕无离手握重兵后唯一要紧握的救命稻草。
皇帝自然也害怕过傅氏和赵氏生反心,但他不得不信任这两族,因为这两族是唯一能与慕无离抗衡的氏族,只可惜傅氏在经过长子离世、监军司易主的重创后已经被削弱许多。
除此之外京城那些嚣张蛮横的贵族多是家中长辈在朝廷中出任要职的朝廷旧臣,子孙后代自然也要走入朝为仕这一条路,这也是皇帝格外不安的原因。
这些小世族虽不能谋逆造反,但在朝堂上却有不可小觑的影响力,毕竟三大世族都是武官出身,不涉及军务时便不能指手画脚。
更深露重不知寒,慕无离命人带赵赋去客房好生安顿,带着隐约发作的酒意走回寝殿。
慕无离让人备水沐浴,解开厚重的玄色蟒袍随手搁到架上,他望着窗外月色无奈地想。
可惜今夜又不能去见铮儿了。
深夜,万籁俱寂。
慕无铮轻轻撩起长袍,以免触碰地面时发出声响,手中举着火折子一路穿过曲折幽深的地道,尽头在慕无离的寝殿屏风后,那扇精致的暗门悄然开启。
寝殿内,烛火的微光洒在慕无离安详的睡颜上,他呼吸均匀而深沉,沉睡中的面容柔宁静。
慕无铮如影随形般从暗处滑出,月白色的身影如一道清雾,靴子轻轻擦过地板,却几乎不发出一丝声响。
寝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香炉中火星微微跳动,慕无铮的步伐轻得几乎听不见,身体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瘦削单薄。
目光在寝殿内快速扫视,确认没有其他人后,慕无铮才松了口气。
殿内的沉香与窗外的月光交织在一起,慕无离的呼吸均匀深沉,锦被只盖到腹部,慕无铮轻手轻脚爬到慕无离床边,手指轻轻抚过慕无离带着酒意的脸庞。
“当真是可恶,我这样想你,你却与旁人饮酒作乐,还不来看我。”
望着那紧闭的双眼,慕无铮委屈巴巴道,“还瞒我这么多……”
“当年你教我习字,给我讲经文时,我以为你的学生这辈子只有我一个……”
慕无铮满心郁闷地将头伏到慕无离心口的位置,却不敢着力,只是虚虚搭在上头,似乎生怕把人弄醒。
兴许是因为这段时日太忙的缘故,慕无离似乎比从前更瘦了些,但身上的肌肉也愈加紧绷了,臂膀硬得都有些膈人。
“骗子。”
慕无铮轻轻在人下唇覆上温柔一吻,沉醉地嗅着那若有若无的冷香,待了半晌才给人掖好锦被,恋恋不舍地离开。
数日已过,林霜绛与赵赋、纪殊珩共赴殿试,金銮殿上,皇帝和诸一品大臣亲点林霜绛为状元,纪殊珩为探花,赵赋为榜眼。
三人同入殿阁,林霜绛被封为从六品修撰,其余二人稍微次之,纪殊珩和赵赋都是正七品编修,几人需在殿阁磨练一段时日后,再参加吏部的朝考,按照朝廷要求去往各部。
林霜绛出宫时身着一袭红衣鲜艳夺目,御前打马可谓意气风发。
出宫时街道两旁百姓簇拥,皆欲一睹新科状元之风采,无人不赞林霜绛之才貌清雅俊秀,羡其年少得志前程似锦,百姓欢呼之声此起彼伏,更有女子簇拥如堵争相献花,喜庆之氛围弥漫街巷。
傅云起遥遥望着这一切,怀着心酸无声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