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皇后沉重地点了点头,“看来……欧阳氏还未曾带你去见过林甫,罢了,本宫今日便与你一一道来。”
薛皇后的面色愈发凝重阴沉,她将懿王当年如何处心积虑地找到侍女白鹭,如何花言巧语哄骗薛皇后,在傅静殊最心爱的醋红藕中下毒的桩桩件件娓娓道来。
慕无铮眼眶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嘴唇微微颤抖,喃喃低语:“竟是如此,母亲那般小心翼翼,却仍避不开那人阴险狡诈地暗害。这等血海深仇,叫我如何能忘,如何能不报啊……”
薛皇后轻启朱唇,柔声抚慰道:“离儿已向本宫表露心迹,愿倾尽全力助你重掌天下,为你双亲报仇雪狠。”
慕无铮听闻薛皇后提及慕无离,情绪略微收敛,试探着问:“他……离开之前和娘娘说了什么?”
慕无铮迎上薛皇后那满含慈爱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竟莫名地有些发虚。
他身为故人之子,如今不仅妄图从慕无离手中夺走皇位,甚至还与人家最为骄傲的长子有着千丝万缕的纠葛,如此种种,让他实在难以坦然面对薛皇后那慈爱和煦的目光。
岂料,下一刻薛皇后便凝视着他,徐徐道:“他已下定决心夺回二十城,将慕氏江山交还于你手中,还说……”薛皇后语气稍作停顿,带着几分嗔怪之意,“他还说与你相恋已久,让本宫助你夺取皇城。”
慕无铮心头猛地一震,瞬间起身“扑通” 一声跪地,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皇后娘娘……”
薛皇后神色平静地望着他,问道:“铮儿,你既是静殊的遗孤,在本宫心中,自将你当作亲子看待。你与本宫实话实说,离儿他……”
慕无铮难堪地阖上双眼。
“可曾对你以帝位、兵权相挟?”
慕无铮蓦然睁开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薛皇后。
“娘娘……?”
薛皇后的目光并未如他所预想的那般,没有丝毫责怨、恼恨、厌憎,唯见忧色盈盈。
“太子殿下那般人物…… 怎会?”
红霞悄然爬上慕无离的脸颊,他嗫嚅着,声音低得几不可闻:“是我不知羞耻,对他…… 百般纠缠不休。”
薛皇后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我儿所言非虚,你与他的确情投意合。”
但她仍是忧心忡忡道:“可你是慕氏皇族嫡脉最后一人……若你一心与他在一起,慕氏皇族的血脉……”
慕无铮脸色涨得通红,急忙道:“陈王一脉尚可延续子嗣。”
薛皇后微微摇头,似是无奈,“你倒是和他一个心思。”
慕无铮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娘娘不反对我们的事?”
薛皇后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笑意,缓声道:“本宫纵是反对,又能如何?今日一见,只觉你这孩子在这情事上,与本宫那不成器的长子毫无二致,皆是咬定牙关,铁心一片要与那人相守……可先太子唯一一个孤苦伶仃的遗孤就这么被他.......叫本宫日后在九泉之下如何去面对静殊啊。”
慕无铮神色略显羞愧,低声道:“娘娘…… 我既已抉择,待日后夺下皇城,自会在墓前同亲生父母一并交代清楚……”
薛皇后轻轻起身,将他扶起,柔声道:“既然离儿决心此生护你周全,与你相伴不离,你又是静殊唯一留下的血脉,若你不介意…… 便同离儿一样,唤本宫一声母后……可好?”
慕无铮眼眶渐湿,片刻后,他低声轻唤道:“母后……”
薛皇后微微抬起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发丝,另一只手从桌上的木匣里取出一枚半壁白玉,缓缓放在他的手心里。
慕无铮低下头,刹那间,他惊容满面。
竟是虎符!
薛皇后缓缓说道:“离儿北征临行之前,特意嘱托本宫把此物交予你…… 以便助你顺利将皇城纳入囊中。”
慕无铮紧紧握着那枚玉,手掌微微颤抖,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
薛皇后解释道:“北境虎符一半为君符,一半为将符,持任意半符便可驱策京城余下守城的五千精兵和北境二十余万大军,他既将君符交予你,想必此时此刻他手中握着的乃是晋氏的将符……如此一来,你当明白他愿臣服于你的决心。”
慕无铮心头泛起一阵酸涩,轻声说道:“他将君符交予我,若是战时他与晋氏意见相左该如何?其实即便无此君符,我也定然信他。”
薛皇后嘴角轻扬,轻声宽慰道:“孩子,莫要为此事烦忧。晋氏与离儿向来同气连枝,对他的指令从来都是奉为圭臬,从无违逆。他将这枚意义非凡的虎符交予你,定是经过深思熟虑,意图让你稳稳掌控十八营剩余兵力。如此一来,赵老将军见此情形必定心生忌惮,你便能趁势一鼓作气,夺下皇城。”
慕无铮微微颔首,情绪渐渐沉淀下来,缓声道 :“我明白了,多谢……母后。”
薛皇后伸出手,轻轻握住慕无铮的手,“本宫听闻你即将南下,此去山高水长,险阻重重。那赵枭性格乖张,心高气傲至极,又恃傲拥兵、权势滔天,你于途中行事,定要如履薄冰,慎之又慎,切不可有丝毫大意。”
慕无铮神色肃穆,郑重点头:“京城……暂时不能惊动,我决定依原计行事,仅率手上五千精兵出城,倘若陛下提早察觉我能调遣余下十八营守城将,定会打草惊蛇。故而还望母后在宫中暂且替我稳住局势,待我与赵枭一番周旋、平安归来之日,再与他一并清算。”
薛皇后凝视着他,柔声道:“好……铮儿,此去定要小心,京城之事无需过多挂怀,一切皆有本宫全力操持,即便偶有差池,你身后尚有欧阳氏可作依仗,定不会让局面失控。”
慕无铮恭恭敬敬,拜别薛皇后,徐步踏出景阳宫。
他远离宫墙,仰首瞻望,只见碧空如洗,云淡风轻,心间阴霾豁然消散,周身畅快,身如脱笼之鹄。
——
数日前,北境。
北境线起于阴山之北,延绵千里,直至大漠深处。
草原似海,翠浪翻涌,风过处,长草低伏,河水潺潺而流,河畔胡杨枝桠如铁铸。
慕无离一袭黑衣,在夜色掩护下,潜入没疆大军在玉门的驻地。
此时此刻没疆军队正忙于整备,喧闹与忙乱充斥营地,全然未察危险将至。
慕无离目光冷峻,看准时机,一声令下,身后的精锐之师直扑毫无防备的敌军。
一时间,喊杀声震天动地,慕无离身先士卒,手中长枪所到之处皆血溅四方。
没疆的兵丁们在这突如其来的袭击下乱作一团,虽奋力抵抗,却难以抵挡慕无离等人的猛烈攻势。
慕无离所带人马在没疆大营里杀得敌军丢盔弃甲。
北境军手持长刀,怒目圆睁,吼声如雷。
长戟挥舞,挑破敌军防线;利箭飞射,穿透敌军胸膛。
没疆兵卒纷纷仓惶逃窜,守营主将皆横尸当场。
晋老将军晋佑策骑近前,抱拳禀道:“殿下,看来这次我军奇袭玉门驻地大获全胜,但据守玉门的部族兀良哈定会很快反扑。”
慕无离神色肃穆:“正因如此,我们必须比兀良哈更快!先机制敌,方为上策。”
纪殊珩忧色难掩:“殿下,臣担心此次额尔敦部族会与兀良哈部族联手出兵。毕竟......数年前殿下曾重创额尔敦部族,彼时若非额尔敦齐木·布和带兵抵挡,殿下怕是早已将额尔敦部族彻底剿灭。如今殿下再次带兵北上,他们若还有余力卷土重来,怕是要与殿下不死不休了。”
慕无离嘴角上扬:“吾倒是颇为好奇,经过此前重创,如今额尔敦部族还能有多少兵力胆敢出来迎战?听闻那布和有个小儿子,常年驻守朔方。待我军攻下朔方,一路势如破竹之时,正好让吾见识见识他们额尔敦年轻一辈究竟能有几分胆魄。”
初战玉门,意义绝非仅仅局限于收复那一方失地,更为关键的是,玉门之内,数以万计的永昼奴隶正苦苦挣扎。
玉门硝烟甫散,残垣断壁间尚有余温,慕无离甚至没有稍作停歇,旋即亲率锐卒一队,疾趋奴隶营。
奴营周遭,营帐密布林立,皆为没疆士卒精心构筑。
慕无离率一支小队,甫一发动猛攻,防线竟如纸糊般易破,一触即溃。
慕无离恰似天神降临,率先策马突入奴隶营中,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奴隶们均被粗重铁链锁缚,衣缕破碎不堪,身形瘦弱干枯,面容憔悴麻木,目含深深惧意,令紧随而来的永昼士兵无不心酸怆然。
慕无离见状,猛地扬起头颅:“吾乃永昼太子慕无离,自今往矣,诸君枷锁尽脱,奴籍永除,重获自由之身,可昂首天地间,再无奴仆之辱!”
言毕,手中长枪高扬,寒光闪烁间,铁链应声而断。
士卒见之,纷纷效仿,一时间,叮当之声不绝于耳,铁链纷落。
奴隶们一开始还各自惊愕,以为身在梦中,继而欢声雷动,直冲九霄。
众人泪光晶莹,皆感恩而拜,伏地叩首,高呼慕无离之名,声震遐迩。
慕无离趋前,亲扶一老者起,和颜悦色道:“长者请起,既获自由,可归桑梓,可觅新途,过往苦难皆成云烟。
老者颤抖双手,泣不成声:“殿下之恩,若再造重生,我等愿为殿下驱驰效命,肝脑涂地。”
慕无离轻轻摇头,温言劝道:“尔等无须如此,吾唯愿尔等日后善自度日,享太平之福。”
在慕无离率引之下,士兵们护送着这些被解放的奴隶缓缓离开营地。
玉门初战告捷之后,慕无离整顿军伍,鞭指第二城,旌旄蔽日,甲胄耀光,须臾间已临城下。
而近邻玉门的朔方城内,此刻正因慕无离挑起的夺城之战而风云变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