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
皇帝退朝后,在御书房中踱步不停,不得稍安。
太监曹护芝候在一侧,瞧着皇帝神色焦灼的模样,心急如焚却不敢唐突,斟酌良久,才轻声试探:“陛下,您昨个儿就未曾歇好,莫不是在忧心容嫔娘娘的身子?”
皇帝闻言,有气无力地摆了摆袖,满脸烦闷地落座,随手翻弄折奏却心不在焉,“那赵枭怎的还未回朝?信使多日前便传讯,说他早于数日前出发,照理此刻理应抵达京城。”
曹护芝忙趋前几步,和声劝道:“陛下,许是大将军途中遭遇何事有所耽搁……毕竟五万南境军,调度起来需周全谋划,耗时怕也是在所难免。”
皇帝似是完全没听进那话,忽然惊惶疑窦交集于面,抬眸望向曹护芝,声线微颤:“护芝啊,你且思量,赵枭会不会与端王暗中勾结?”
曹护芝被皇帝这突如其来、魔怔似的自言自语骇了一跳,本能地唤道:“陛下?”
见帝容阴沉可怖,他稳了稳心神,恭敬回道:“陛下,赵老将军戍守南境数十载,与端王素无往来,实难想象会有勾结之举。”
皇帝闻此,紧绷的神经稍缓,身躯也略微松弛。
曹护芝忧色难掩,轻声探问:“陛下为何如此惶惶不安?”
皇帝双眸轻闪,警惕地睨向门外肃立的禁卫,压低嗓音:“端王于宫宴之上拒交兵权,如今又趁朕召赵枭归朝之际南下平叛。这般巧合,朕焉能不生疑窦?”
曹护芝自知身份,对朝政大事不敢肆意妄言,他略加思忖,小心建言:“陛下若因端王之事烦扰,何不召欧阳大人进宫一叙?”
皇帝冷冷横他一眼,缓缓摇头,话语间满是失望与猜忌:“端王本就是欧阳恪举荐入宫,若端王乃元漪养子的身份系其捏造……欧阳恪便不能再信。”
皇帝轻叹一声,满脸无奈:“朕虽已遣傅云起一同南下盯梢端王……可也导致眼下,竟无人能为朕分忧。”
因赵枭迟迟未归朝,皇帝这几日食不知味、夜不能寐,满心都是不祥之感。
他愈发察觉周遭氛围诡异,尤其是禁军,几乎如鬼魅相随。
哪怕明令他们退下,余光却仍能瞥见那紧盯自己的目光。
一个可怖的念头在皇帝心中滋生——傅氏,难道已然背叛于他?
大祸将至的预感如浓重阴霾将他笼罩。
这一日,皇帝心慌意乱至极,疾呼曹护芝:“速去!传户部张尚书进宫!”
曹护芝不敢稍有懈怠,匆匆出宫奔赴张府。
两个时辰过后,曹护芝垂头丧气而归,向皇帝回禀:“陛下,张尚书突然身染沉疴,难以进宫面圣。”
皇帝闻言,双目圆睁,冷汗如雨,身躯虚脱,竟自龙椅滑落倒地。
他喘息粗重,冲曹护芝嘶声喊道:“护芝……寻几个可信的太监来,朕要携容嫔即刻微服出宫!在赵老将军回朝之前,朕不再上朝!”
曹护芝见此情形,亦预感大事不妙,赶忙差遣数名平日忠心耿耿的小太监筹备出宫物事,并为皇帝备妥大量财物,以便一同带出宫闱。
南门畔,一辆素朴马车静静停驻,车内皇帝与容嫔并坐,太监曹护芝及数名小太监在一旁小心侍奉。
似在等待出宫良机。
然而,当马车将穿过南门时,一群人却横亘在前阻住去路。
皇帝心中一惊,下意识地伸手掀开车帘一角。
这一瞧,皇帝双眸骤瞪,面上满是惊愕与难以置信。
“皇.....后!”
皇帝的声音自牙缝艰难挤出,低沉而愤怒。
只见薛皇后长身玉立在前,她的身后,二十余名禁军如雕塑齐列,手中长刀于阳光下寒光凛冽。
薛皇后那温婉面庞上,此刻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让人不寒而栗的凉薄笑意。
“陛下,您这是要去哪儿?”
声音袅袅恰似柔丝,于皇帝而言,却如利剑出鞘,径往心窝刺来。
皇帝猛地掀帘下车,衣袂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怒目圆睁,大声呵斥道:“朕去哪里,还轮不到皇后来过问!”
此时,马车里微微探出头来的容嫔,一眼便瞥见禁军那明晃晃持刀在前的架势。
她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捂住自己那高高隆起、已然八个月的孕肚,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薛皇后不理会皇帝的怒吼,只是悠悠道:“陛下,如今朝局动荡不安,人心惶惶。您贵为天子,一举一动皆关乎天下苍生。在这等关键时刻,您若是贸然出宫,万一遭遇不测,这天下可如何是好?再者,容嫔待产在即,马车颠簸,于她与腹中胎儿而言极为危险。依臣妾之见,陛下还是乖乖回寝殿,好生歇息为是。”
说罢,薛皇后微微抬起那纤细白皙的玉手,轻轻一挥。
一队禁军会意,疾步上前,在皇帝身侧“刷”地拔出长刀,出鞘声格外刺耳。
“陛下,臣等奉命送陛下回宫。”
皇帝又惊又怒,只觉一股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他的胸口剧烈起伏,急火攻心之下,连声音都变得有些沙哑:“皇后,你好大的胆子!你这般行径,与谋反何异?你就不怕等赵老将军回朝,朕治你个谋逆死罪?”
薛皇后听到这话,嘴角微微上扬,似笑非笑地看着皇帝,眼神尽是嘲讽与不屑:“陛下这一番话……倒是提醒臣妾了。有一至关紧要之物,于当今局势之下,理应由臣妾暂为陛下保管。”
言罢,薛皇后朝着禁军使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数名禁军得令,如恶狼扑食般迅速上前,一把按住皇帝。
皇帝虽拼尽全力挣扎,却怎敌得过这训练有素的禁军。
身躯被牢牢禁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禁军在自己身上仔细搜寻。
终于,禁军在皇帝衣物夹层中搜出一关键之物。
禁军双手高高举起搜出的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那是一枚镌刻着铭文的白虎玉石。
此玉石正是象征着南境军至高无上权力的南境虎符!
容嫔在马车里瞧见这一幕,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薛皇后不仅敢公然拦住陛下马车,甚至还敢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毫无顾忌地率禁军强夺南境虎符!
薛皇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峻与威严。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被禁军押住的皇帝和马车里瑟瑟发抖的容嫔,冷冷下令:“送陛下和容嫔回宫。”
皇城内外,气氛紧绷如危弦,禁军环伺,如铁桶般围困,内外消息隔绝,人人皆觉大变将至。
原本京城中尚有慕无离北征时所遗五千余十八营守军,可皇帝如今竟连一人也无法调动,堪称求援无门,被困于寝殿方寸之地,如笼中困兽。
皇帝再睁开眼时,映入眼帘的是薛情那张温婉沉静,眼中却隐蕴着滔天恨意的脸庞。
皇帝面上神色一凛,目光中满是惊疑与震怒,涩声问道:“阿情,你为何要帮端王?难道你不愿我们的离儿名正言顺登上皇位么?天底下....... 怎会有你这样的母后!?”
薛皇后听皇帝这番声色俱厉的指责,殷红的唇瓣缓缓勾起一抹凉薄至极的笑意,美目中透着彻骨的寒,“便是本宫不襄助端王,得你这为父者狠心凉薄至此,他也决计不会名正言顺坐上帝位。”
皇帝被此言戳中隐秘心思,脸色微变,强自辩道:“阿情,你何出此言?若朕不愿让离儿即位,怎会让他做这么多年的太子?”
薛情闻言,恨意更甚,目眦欲裂:“因为他只是你为了制衡诸方势力推出去的一枚弃子!陛下,您无能多疑,但你我结缡三十载,臣妾不怪你,但离儿这些年受的苦楚、鉴儿的痴傻,甚至是双儿被你遣作赵氏眼线,臣妾逐渐明白……你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皇帝瞧见薛情那淬了剧毒似的眼神,顿时慌了神,嘴唇微张,欲要辩解,可还未说出只字片语,便听薛皇后又幽幽开口,恨极而言,“可你最不该的……是杀了傅静殊,害死了他们夫妇……”
“阿情,你在说什么?先太子夫妇的死怎会与朕有关?”
皇帝神色惊惶,矢口否认。
薛皇后只是低声喃喃道:“有没有关系,等下了黄泉,陛下到先太子夫妇面前去说吧!”
言罢,薛皇后面无表情地一挥手,命人把皇帝捆了个结实,又拿一块黑布蒙上他的双眼,而后一路连拖带拽,径直朝着皇宫内一处地牢奔去。
这地牢位于皇宫僻隅之地,四周高墙森然,青苔幽生。
平日里,这里便是关押那些犯了事的宫女太监的地方,终年幽晦,湿气氤氲,腐臭之气弥漫,如冤魂幽泣,惨雾愁云不散。
薛皇后命人解开蒙着皇帝眼睛的黑布,皇帝紧张得呼吸急促而紊乱,他瞠目看了许久,才勉强分辨出,对面牢房里的犯人,竟是薛皇后的侍女,白鹭。
此时的白鹭,早已没了往日的伶俐模样。
她的衣衫破碎不堪,破布般挂在身上,上面还沾满了干涸的血污,一缕缕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颊两侧,面容憔悴消瘦,被折磨得遍体鳞伤,早已面目全非。
皇帝缓缓移过头,目光落在薛皇后那意味深长的脸庞上,心中猛地一慌,咽喉若哽,失声惊呼:“你……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