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脸上,有道长且宽的伤,泛着鲜艳的红,从左耳斜劈至右眼下,照这情景来看,似乎是刚与其它凶兽打斗过一番,战败受伤后,逃跑于此。
言璟拉满弓,箭头直指黑豹眉心。
黑豹没有太大的动作,只是半垂着头,抬眼盯着对面的不速之客。
它暂无动静,言璟自然也不敢擅动。
即使黑豹年幼带伤,但言璟依旧没有把握能在它爪下讨得个好。
僵持间,黑豹突然坐下,惊得言璟右手一抖,差点让羽箭脱弓。
细长的黑尾,一下、一下,拍打着地面,黑豹张口伸舌,舔了舔鼻尖,淡黄的尖牙,告示着言璟,被它咬上一口,可要受点罪。
嘶吼与翎响同起,黑豹闪身躲避,言璟乘机拔剑。
论敏捷,人终是比不过在山野间谋生的野兽,更何况,言璟还带着病。
胸口结结实实挨了黑豹一爪,言璟吐出一口浓血,却不忘提剑往它那袒露的腹部刺去。
怎奈言璟力气不够,没能刺深,还让黑豹寻空咬伤了左手。
世人只知他不学无术,放荡顽劣,却忘了,曾经的言璟,五岁便能拉弓射箭,六岁亦可持剑挽花。
言璟用未伤的右手,抠入黑豹眼中,左手取下腰间别着的羽箭,一举刺入它的咽喉,再使劲,箭头破皮而出。
哀嚎的兽叫,吓得周边鸟雀惊飞,树枝摇晃,雪落簌簌。
鲜红溅进眼睛,言璟的面颊,缓缓淌过一道血泪。
黑豹插着箭,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却仍断续低吼。
最后,言璟给它又补了一刀,黑豹彻底断气。
紧绷的弦顿时松懈,言璟失力跪地,他呆了许久,直到听见一声轻咳,方才重新振作。
他踉跄着走到上官庭旁边,掀开斗篷,探了探鼻息,有气,又摸了摸额头,有些烫。
与黑豹的搏斗,已用尽言璟全部力气,无力的他,只能连拖带拽地领着上官庭往洞里挪:“上官庭,你可得多谢你这张马马虎虎,勉强能看的脸,换作其他人,我可没这么怜香惜玉。”
沾了雪的枯树枝,湿漉漉的,言璟折腾了近半个时辰,也没能生起火来。
烟雾缭绕,言璟被呛得咳嗽不止,他赶忙又将斗篷盖到了上官庭身上,免得叫他也吸入这浓烟。
实在没办法,言璟脱下贴身的里衣。
很快,火苗燃起,言璟小心翼翼地添柴,生怕将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熄灭。
言璟用衣摆包着雪,放到火边烤,雪化成水,他便拿着湿热的衣摆擦拭脸上血渍。
简单收拾完自己,言璟取了黑豹的肉,拿棍子串着,架在火上烤。
不出意外的话,就要出意外了。
第一次烤的肉,无一幸免,全部成了黑炭。
第二次烤的肉,言璟格外谨慎注意,结果半生不熟,放回去重烤,又糊了。
言璟把肉带棍子一起丢进了火里,恼道:“不是什么好肉。”
一点眼力劲都没有!
“小……小景……是你吗?”
上官庭看着言璟的背影,有点恍惚,记忆与现实重合,让人分辨不清。
这究竟是梦,还是幻象。
“不是。”
言璟没有回头,自顾自地继续烤肉。
得到回答,上官庭又昏了过去。
“嗯……”
言璟捂住嘴,血穿过指缝,从手背划下,像树根,牢牢扒着细微的沟壑。
闭着眼睛,合着嘴巴的上官庭,没了生人勿近的疏离,倒添了几分憨态。
言璟蹲在上官庭面前,用被血染红的指尖,隔空描摹着他的五官:“你为什么要为我冒险?”
“是发现了什么吗?”
“是因为,曾经的我吗?”
问完,言璟自嘲道:“总不能是,枯木逢春吧。”
在上官庭的一步之外,言璟蜷缩起身体,沉沉睡去。
等上官庭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有两件斗篷,一件穿着,一件盖着。
他认得盖在身上的这件斗篷,是言璟的。当初他半夜来自己营帐,外边穿的就是这件,在军营门口接他,送他的时候,穿的也是这件。
原本被雪浸得冰凉的衣裳,经过篝火烘烤,现在暖烘烘的。
上官庭给言璟盖斗篷,靠近时,闻到了一股子铁锈味,他轻轻掰开言璟紧握在左手手臂处的右手,一枚掌心大的血牙印出现在他眼前。再往后看,是更为触目惊心的爪伤。
言璟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就是那张脸了,但它此时血色尽无。
许是觉得疼,言璟的眉头久久不平。
上官庭探上言璟的眉眼,为他磨去忧愁。
篝火堆的四周,插了几根木棍,棍上串着几块黑黑的炭块。
上官庭取下一块,没犹豫,直接咬了一口,果然,是苦的。
可他的嘴角,却微微扬起。
似乎,连他本人都没有发现这一举动有些奇怪。
刚睡醒的言璟,还有点迷糊,他盯着火边的上官庭出神,愣愣的,懵懵的。
“给。”上官庭往言璟手里塞了一把东西,“拿稳。”
“哦。”言璟看了看手心的东西,是板栗,“哪来的?”
“借的。”
上官庭用树枝扒拉着火堆中烤着的板栗,若无其事道:“向树鼠借的。”
树鼠,一种有蓬松尾巴,靠吃野果为生的小动物。每年秋天,它们都会提前储备好过冬的粮食,其中最多的就是板栗。
看这数量,上官庭少说摸黑掏了五六个树鼠窝。
言璟吃着板栗,戏谑道:“它们可有同意?想来是没等你开口,就都被你吓没影了。”
“总比吃你那烤成木炭的肉块,来得要好。”
上官庭打量着言璟的伤,问道:“你从何处猎来的肉?”
言璟将滑至大腿的斗篷拎起,盖住胸口,故作恼羞:“看哪呢,非礼勿视,你懂不懂。”
“回答。”
“好吧好吧,有只野狗走路不看路,撞树上,给自己撞死了,就这样。”言璟举手发誓,“孤发誓,孤没有说谎。”
谁信谁灵,反正他不信。
上官庭捡起佩剑,插入剑鞘:“我不是瞎子,掩耳盗铃对我不管用。”
即使剑身被擦干净,但洞里的气味一时半会儿是消不掉的,是不是野狗,上官庭一闻便知。
“看破不说破,把窗户纸揭了,谁都无地藏,何必呢。”
“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想着躲躲藏藏。”
言璟挑了下眉,往后一躺:“困了。”
再说下去,底裤都得被扒光。
好汉不吃眼前亏,该闭嘴时就闭嘴。
辩赢了,又没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