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雕梁画栋、富丽堂皇,府外寒风凛冽、滴水成冰。
仅一步之遥、却是两个世界。
一个衣食无忧,一个食不果腹。
徐凤鸣站在距离门槛一步的位置,望向外面的人,望向那一双双平静淡漠的眼睛。
这一刻,他仿佛透过这一双双冷漠疏离的眼睛,透过这大雪纷飞的场景,看见了万里硝烟,看见了那硝烟四起的战场。
这一刻 ,他再次想起自己曾经问过赵宁的话:“你有想过读书是为了什么吗?”
其实这话,他幼年时也问过父亲母亲,更是问过祖父。
“读书是为了入仕。”这是祖父说的回答。
年幼的徐凤鸣第一次听见“入仕”这两个字时,不懂什么意思,便问祖父:“什么是入仕?”
“入仕就是入朝做官。”那时候已经鬓发斑白的祖父说道:“然后封侯拜相。”
徐凤鸣那时对权利懵懂无知,不知道为什么祖父总是对封侯拜相这般执着:“为什么要封侯拜相呢?”
“人这一生,所求的不过是位极人臣、封侯拜相。”祖父说:“到那时你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
徐凤鸣:“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后呢?”
“之后?”祖父笑着说:“之后啊,之后你就光宗耀祖、光耀门楣啦。”
“可光耀门楣又有什么用呢?”那时仅有六岁的徐凤鸣说道:“他们也看不见了。”
祖父猛然间听见徐凤鸣这个问题,神情一滞。
徐凤鸣记得那天祖父再也没说一句话,独自在屋里坐了足足一天。
后来父亲也语重心长地对他说过这种话。
可徐凤鸣始终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
再后来,他也去问过母亲。
当时母亲只告诉他:“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注然勃然,莫不出焉;油然寥然,莫不入焉。有些事不必执着,到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映月的出现让徐凤鸣又一次想起这个尘封已久的问题。
读书是为了什么?
是封侯拜相,是光耀门楣?
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其实祖父的话没错。
从古至今,多少人平民百姓,亦或者王侯将相出入仕途,在战场上浴血拼杀,最后为的不过是封侯拜相、位极人臣?
可,只是这样吗?
那天他去找赵宁,想从赵宁口中知道答案。
却终究一无所获。
祖父让他努力读书,将来入朝为官,光宗耀祖。
先生让他学以致用,行以践学,将所用所学发挥到极致。
将来不管他去哪一国,国君都希望他倾毕生所学,为他出谋划策、治国安邦。
可……
然后呢?
徐凤鸣站在原地,看着这府外命如草芥、如蝼蚁一般的人,犹如雕塑一般矗立许久,才转身往府里走。
徐文赶紧关上府门,跟了上去。
外面的人无动于衷地看着这扇华丽的大门缓缓关上,习以为常地转过头去,眼神如木偶一般木讷。
像一个个被押赴刑场,等待着死亡来临的死囚。
“少爷,这么多人……怎么办?”徐文疾步跟在徐凤鸣身后:“要把他们赶走吗?”
“让老人孩子先进来。”徐凤鸣道:“吩咐吴妈……吩咐后厨,熬粥。”
徐文:“可……人太多了,咱们府里的余粮不多,恐怕……”
徐凤鸣:“按我说的做,别的先不管。”
徐文:“是。”
徐凤鸣:“事太多,你一个人忙不过来,一会有空去找几个人先帮着忙看顾着点。”
徐凤鸣思忖片刻,道:“你先去通知映月娘,然后过来,我还有事吩咐。”
“是!”徐文立即往后院走去。
徐凤鸣去书房写了一封信,徐文跑过来时,徐凤鸣将信递给他,让他找人日夜兼程送回去。
他想了想,又将信收了回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你去安置那些人。”
徐文见状忙道:“少爷,你去哪?”
“人太多了,我去城里瞧瞧。”徐凤鸣道:“你别跟着我,按我吩咐的去做,先去将老人孩子带进来,府里能安置多少算多少。”
“不行。”徐文道:“人太多了,我得守着你。”
徐凤鸣:“不用管我,我会照顾自己。”
两个人说话间,徐凤鸣已经去后院马厩牵了一匹马出了府。
“现在人一多就鱼龙混杂,谁也不知道这些难民会做些什么事出来……”徐文说:“少爷,你别怪我话多,我的意思是,最好不要让人进咱们府,虽然都是些老弱妇孺,可咱们府里人手不够。再说这些难民已经逃亡了几个月了,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些什么事来,若是万一……少爷,你是家里的独苗,你要是有什么事,老爷夫人该怎么办?”
徐文说的这些徐凤鸣何曾没想过?
他不是没想过别的法子,可现在事发突然,外面又冰天雪地,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冻死饿死在他家门前。
“所以我让你在府里守着。”徐凤鸣牵着马出府门:“就是让你排查这些人。”
徐文:“可是……”
“你看。”徐凤鸣示意徐文看这些人:“你看看他们,有什么感觉。”
徐文一眼,便看见一个女人缩在人群里,怀里抱了个瘦骨嶙峋的孩子。
那孩子缩在母亲的怀抱里,睁着双漆黑却毫无生气的眼睛,直直看着徐文。
雪不断地下,冻得他小脸发青,可他却像个死人般,动也不动。
徐文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徐凤鸣:“我知道你担心我。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
徐文闻言只好点头。
徐凤鸣拉了拉缰绳,翻身上马。
挤满了旷野的人群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此时,赵府的门轰然打开,赵宁牵着马走了出来。
挤在两府之间的人再次挪出一条路来。
徐凤鸣没有牵动缰绳,伫马而立,赵宁牵着马走过来,走到徐凤鸣身边时翻身上马。
两人一言不发,骑着马一前一后地往安阳城走。
徐凤鸣骑术不精,加上连日来的雪,地上打滑,马儿走得很是吃力。
“跟着我。”赵宁驱马上前,走到徐凤鸣前边去了。
徐凤鸣点了点头跟在他身后。
赵宁控制着马走着,徐凤鸣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两人到了安阳门时,见安阳城门大开,两旁排列着士兵,难民们自觉排成几排长队,宋扶、苏仪、姜黎几人与众师兄弟在门口给难民们登记。
“真奇怪。”赵宁眉头紧蹙。
徐凤鸣闻言道:“哪里奇怪?”
赵宁:“全是老弱妇孺。”
赵宁一说,徐凤鸣才猛地反应过来。
事实上这一路走来他也觉得有些奇怪,只是他又想不出来到底哪里奇怪。
现在他总算明白过来了。
这些难民中只有老弱妇孺,年轻力壮的男人寥寥无几。
事实上连年轻的女人和小孩都很少,大部分都是老妪与头发发白的老人。
按理说逃难的路上,最容易掉队被扔在路上的应该是这些老人才对,可这次却反过来了,逃过来的大部分都是些老人。
赵宁一抖缰绳,骑马往城门口走,徐凤鸣跟在身后。
两个人过去,先跟众人打过招呼。
徐凤鸣走到苏仪跟姜黎二人身旁,道:“怎么样?”
“我们一接到消息便过来了。”苏仪说:“目前只知道大部分是从北方逃过来的。”
徐凤鸣问道:“这么多人,该如何安置?”
“祭酒跟先生跟尚大人在商量对策。”姜黎接口道:“我们是来统计排查人数的。”
赵宁:“有多少人?”
姜黎:“目前为止,进城的不到一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