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国家,或者一个人,一旦没了斗志,就再也没有资本了。
就像一盘棋,博弈的两个人当中一旦有一个率先没了下下去的欲望,那时候他就已经被踢出棋局了,不管他下棋的技艺有多高超,他已经注定败了。
那么现在,就只剩下楚国跟启国了。
徐凤鸣忽然想起了姜黎临走前的话,他或许……可以给启国一个机会?
可问题是他也只是一个凡人,他不认为自己有绝对的本事去治愈启国的沉疴顽疾。
何况启国境内还有氐人、羌人、西戎和东胡人,他们本身就存在不和的问题,其它不说,只是调和民族矛盾就是一大难题。
他很清楚,哪怕他徐凤鸣真的手眼通天,解决了启国的内部问题,启国也不一定能得到天下人的认同。
归根结底,是启国这些年来的行事太过决绝,没给人留后路,这样的国家,怕是难以服众。
可是……
赵宁是启国人。
徐凤鸣不得不承认,自己产生这个想法的时候,内心深处确实是徇私了。
“少爷!”
徐文风风火火地从院外跑来,吓得徐凤鸣手一抖,当即在画纸上氲了个墨点。
徐凤鸣:“……”
这幅画算是毁了。
徐凤鸣只得无奈地搁下笔,看着喘着粗气的徐文从外边跑进来:“怎么?映月今日又对你笑了?”
“不是……”徐文喘着粗气,一手叉着腰,一手冲着徐凤鸣摆手:“赵公子来了……在前厅,老爷让我叫你去前院……”
“知道了,”徐凤鸣又拿起笔,换了张纸继续画:“就说我头疼,睡下了,一会儿再去。”
徐文自小跟徐凤鸣一起长大,对自家少爷的心性自然是十分了解的,徐凤鸣稍微有点不高兴,他都能察觉到。
眼下见徐凤鸣有些不对劲,徐文觑着他的脸色,道:“少爷,你不高兴吗?”
徐凤鸣头也没抬:“没有。”
“那你为什么不去见赵公子?”徐文说:“少爷,你以前不这样。”
徐凤鸣抬眸瞥徐文:“我以前什么样?”
徐文:“你以前跟赵公子最要好,每次跟赵公子在一起你都眉开眼笑的。一提起赵公子你也总是很高兴,现在怎么变了一个人似的?仿佛你跟赵公子有不共戴天的仇似的,少爷,赵公子惹你生气了吗?”
徐凤鸣:“……”
他思考片刻,为了不让徐文胡思乱想,决定还是去前厅一趟。
徐执正在前厅跟赵宁一起喝茶,居然还有说有笑的。
徐凤鸣有些惊奇,徐执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那赵宁更是三脚踹不出一个屁来,这两个人居然能聊到一起,这简直是天下奇观。
“唉——”徐执突然一声长叹:“就是可惜了京麓学院,花费了管家几代人的心血,历时几百年才有如今的恢宏,却一朝付之一炬,这是天下读书人的悲哀。”
徐凤鸣进了正厅,对徐执行了一礼:“父亲。”
“凤鸣,正好你来了。”徐执说:“阿宁是你的同窗好友,这些年你不在家,多亏了有阿宁在,他时常来看望我跟你母亲,陪在我们身边,才没让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时想不开。”
徐执:“现在你回来了,正好这段时间也没什么事,就陪着阿宁在咱们山庄好好玩玩。
算着日子南山的桃花也该开了,你闲来无事跟阿宁四处去走走,也算是帮我跟你母亲报答阿宁这几年来的陪伴之情。”
这才见了几面?
连阿宁都叫上了。
徐凤鸣:“……是。”
徐凤鸣直起身子,看了赵宁一眼,正好对上赵宁那双眼睛。
那张脸平静无澜,千百年如一日的冷漠、无情。然而他目光却专注极了,仿佛能捕捉到每一丝细微的光芒,眼中映着淡淡的光,仿佛要将他整个人装在眼里。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徐凤鸣却仿佛读懂了他未曾宣之于口的话。
徐凤鸣面上不显,移开视线时却有些慌乱。
他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慌忙。
两人在前厅陪着徐执喝了一壶茶,外面有人来报,说是族老来了,徐执这才撇下他二人走了。
临走前还特意吩咐徐凤鸣无论如何要招待好赵宁。
说罢又对赵宁说:“阿宁,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也是常来的,把这当自己家就行。这几天让凤鸣带着你四处转转,让他尽一尽地主之谊。”
这也是郑琰不在,倘若郑琰在,瞧见这徐执如此热情,估计内心又得腹诽。
你儿子把自己都赔给别人了,你还想让他怎么尽地主之谊?
赵宁毕恭毕敬地起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愣是憋出一副温良恭俭让的模样来,憋出一句:“小侄明白,世叔您尽管去忙,不用管我,我不会客气的。”
徐凤鸣那张脸顿时变幻莫测,如同见了鬼一般。
徐执走后,两个人便在厅里边大眼瞪小眼。
赵宁:“我……”
徐凤鸣:“要么去我院子里坐坐?”
两人同时开口了。
赵宁点头,于是两人往徐凤鸣的听竹苑走去。
两人回到听竹苑,徐凤鸣跪坐在雅阁案几后边,一边泡茶,一边琢磨着该怎么把赵宁给打发走。
“你就这么走了,”徐凤鸣斟酌道:“那边怎么交代?”
“我不需要给任何人交代。”
赵宁直勾勾地看着徐凤鸣,他声音原本就冷清,刻意压低嗓子放缓语气说话时,声音低沉却不暗哑,带着特有的温柔和磁性。
不知道是不是水太烫,徐凤鸣洗茶时,开水不小心溅到了手指上,他苍白的手指立即被烫红了。
赵宁见状忙上前去,用帕子浸透了小心地替他敷着手。
“我没事,”徐凤鸣说:“不过是溅了点水,不必紧张。”
赵宁不听,一遍一遍地用帕子浸了凉水替他敷手。
徐凤鸣:“你现在是王子,做事不能不计后果,你一走了之,闵先生他们怎么办?还有你母亲,她怎么办?赵宁,你……”
“我不是什么王子,我也从来就不想做什么王子。”赵宁倏然开口,打断了徐凤鸣的话:“你忘了,我是孽种,卫国跟启国有血海深仇,这两个国家的人结合生出来的孩子也是孽种。”
徐凤鸣:“……别说这种话,你不是孽种,你是启国王子,将来还有可能是太子,甚至有可能是未来的国君。”
赵宁捧着徐凤鸣的手,垂眸看着那修长、骨节分明的手指:“我若是回去了,你愿意跟我回去吗?”
“别傻了,”徐凤鸣看赵宁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小孩一般:“我去做什么?赵宁……”
徐文突然从外面跑了进来:“少爷!”
徐凤鸣立即抽回了手,他对这猪队友简直无语了,他强忍着怒气看向徐文:“什么事?”
徐文:“赵公子不愿意住客房,这次来还是住咱们听竹苑吧,我已经都准备好了。”
赵宁感谢地看着徐文:“多谢。”
“赵公子不必客气。”徐文摆摆手,徐凤鸣嘴角抽搐:“你如此大费周章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
徐文理所当然道:“是啊。”
徐凤鸣:“……”
“算了,”徐凤鸣无力道:“赵公子一路来辛苦了,你先带他去休息吧。”
第二日,徐凤鸣刚一睁眼,徐文从屏风后进来,一边伺候徐凤鸣穿衣洗漱,一边喋喋不休道:“少爷,赵公子等了你很久呢。”
徐凤鸣:“等我干嘛?”
“不是说要去玩吗?”徐文说:“赵公子一大早就起来等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