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至看完信,宋王后脸上的表情都很平静,并没有丝毫惊讶触动之情,那模样之冷静,似乎早就猜到了这个结果。
郑琰眉头微微一皱,他这才想起来,今晚……长乐宫的守备也不似其余宫殿严密,反而较为悉数。
郑琰当即想明白了,笑道:“看来王后娘娘,是猜到我今日会来了?”
“不是猜到先生会来,”宋王后伸手,取下案几上那盏灯的灯罩,将那信烧了:“而是我知道他心地善良,是绝对不会任由楚国老百姓受苦的。”
郑琰心道这女人真聪明,竟然将姜冕吃得死死的。
宋皇后看着那纸张渐渐化成灰烬:“请先生回去告诉他,等我的消息,只是别的方面,还需要请公子多多费心。”
郑琰:“那么,我这便走了。”
宋王后点头。
郑琰正欲走时,突然察觉到一股莫名的气息。
那气息极幽微,但郑琰还是察觉到了,一个人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将气息隐藏到这种地步,竟然连他都不曾察觉,显然,这人的内力不容小觑。
郑琰脚步一顿,然而却再也没有捕捉到那若有似无的气息。
宫殿内除了他跟宋王后,再也没有第三个人的气息,仿佛刚才那一幕,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先生?”宋王后突然喊了他一声:“还有事吗?”
“没事。”郑琰这才摇摇头,一走出殿外便消失不见了。
郑琰回长春阁时,姜冕几人还等着。
他一回来,便传达了宋王后的话:“她让殿下等她的消息,还有,她说其它方面,还需要殿下费心思。”
姜冕自然懂她的意思,是让他尽快去说服姜勤和谢佑。
“那么,”姜冕又掏出一封信来,说:“还要辛苦你,趁天黑,帮我去上将军府跑一趟了。”
郑琰接过信,跳出窗外,又消失在了黑暗里。
郑琰走后,徐凤鸣说:“殿下这么有把握上将军会来?”
其实他担心的是要是姜勤不愿意,走漏了消息,那就不好了。
“王叔是个聪明人,看了我的信自然便明白我的意思,”姜冕站在窗边,望向江面上那一弯明月:“若是他愿意帮我自然会来见我,若是他不愿意帮我,那么我就算是跪在他面前求他,他也会无动于衷。不过先生大可放心,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出卖我们就是了。”
事实证明姜冕说得没错,郑琰走后不到一个小时就跟姜勤一起回来了。
两个人都穿着夜行衣,一前一后进了长春阁。
姜冕一看到姜勤,就知道自己不用多费口舌了。
他上前一步,跪在姜勤面前。
姜勤看着面前这个侄儿,眼神带着点疼惜和怜悯,半晌,方才叹了口气:“冕儿,你真想好了?”
姜冕那信写的讳莫如深,然而该看懂的,他却统统都看懂了。
他既没有询问姜冕想做什么,也没有责怪姜冕,问的是他是不是想好了。
姜勤很清楚,自己的这个王兄,自幼便是个心思极重的人。自从继位后,为了制衡卿大夫们的权势,稳固自己的地位、更是汲汲营营,无所不用其极。
他甚至不放心自己这个亲弟弟,为了不让自己威胁他的王位,分化瓦解自己的权利。
只是他从未想过,自己若是真有不臣之心,早就已经动手了,又何苦等到他来瓦解自己的军权?
姜勤何尝不知,那所谓的骠骑将军,以及大司马,都是为了制衡自己?
姜勤毕竟不在乎什么名利权势,在他眼里,只要楚国能民富国强,百姓能安居乐业不受战乱之苦,那么这个上将军他做不做都是一样的。
只是他没想到,随着年龄的增长,兄长竟然会昏聩到这个地步。
先是废王后,后是废太子,最后竟会亲手挑起自己的儿子互相争斗,借此来稳固自己的地位。
到得现在,他已经完全听不进去逆耳良言,居然到了置整个楚国的安危于不顾的地步。
姜勤知道,哪怕是自己再不舍,也不能再让他这样下去了,否则,他会拖着整个楚国陪葬。
幸好……
幸好这楚国还未到病入膏肓的地步,还有一个姜冕。
“想好了。”姜冕跪在姜勤面前,声音不大,却铿锵有力。
“既然想好了。”姜勤说:“那便放心大胆地去做吧,王叔会站在你这边,只是……有一事你得答应我,势必要保你父王一命。”
“王叔放心,”姜冕道:“我定然不会伤害父王一分一毫。”
姜勤:“起来吧。”
姜勤跟姜冕计议一番,便趁着夜色回了上将军府。
接下来,就是谢佑了。
这次姜冕没有让郑琰去请谢佑,而是跟郑琰一起去了将军府。
两人到得谢佑府邸时,瞧见谢佑正在府中练剑。
眼下皓月当空,才五更天,他便早起起来练舞了。
他赤裸着上身,下身着一条长裤,手持长枪,在院中将一把长枪舞得虎虎生风。
清冷的月光自穹顶洒下,落在他身上,显出他肌肉虬结的身体,以及强健有力的臂膀,一身的汗水,在月光下似乎反射着光芒。
郑琰一个刺客都看得自愧不如:“这才五更天,他竟然就爬起来练武了。”
“他家祖上原是士族,”姜冕低声道:“当初跟随襄王前来楚国,原是世代簪缨的士族。
只是谢家家族庞大,关系错综复杂,他祖上这一支当初没能继承爵位,于是便成为谢氏家族旁系的一支。
到得他这一代,已经出了五服,他父亲又因病早逝,家中只剩下一个老母,母亲又是个毫无家世背景的庶民。
当初他父亲为娶他母亲,不惜跟家族断绝关系,也要将心爱之人娶回来。
最后他父亲就被逐出谢氏家族了,连族谱中都被除了名,到得他这一代,已经不受家族庇护了。
他想要替父母争光,想要创出一番事业来,就必须比常人更加刻苦。”
郑琰听完,沉默两秒,认真地问:“殿下怎么这么清楚?”
姜冕:“我……曾经跟他关系不错。”
郑琰:“是殿下丧母,太子之位又相继被废的那段日子吗?”
姜冕没吭声,郑琰心里却隐隐约约轻轻触动了一下,仿佛被一根细如发丝的针扎了一下似的,带着点细微、却不尖锐的疼,还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难受。
“殿下……”郑琰嘴唇翕张,他无意识地抬了抬手,想安慰姜冕一下,却发现自己脑子一片空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谁?!”
院里的谢佑终于察觉到了有人。
手上的长枪立即脱手而出,他脚尖一点,整个人腾空而起,于半空中一手抓住枪柄,一人一枪化作一道流光,直冲郑琰和姜冕二人而来。
他速度极快,带着势如破竹之气势,待看清来人是姜冕时,想要撤回长枪已然来不及了。
姜冕瞳孔骤缩,看着那枪头闪着寒光,离自己越来越近。
危机时刻,郑琰当即起身,扑了上去,半空中一扭腰身,空中飞踢,一脚踢中谢佑的长枪,将刺向姜冕的长枪踢得偏离了方向。
谢佑顺势松手,那长枪立即往另一边飞去,直直插进了院子里的砖石中。
霎时间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砖石立即被击碎,细碎的石子被炸的四散飞溅,长枪枪头没入底下,入土三分,枪尾余音震动、嗡鸣不止。
吓出一身冷汗的谢佑长长松了一口气,倏地跪在地上:“臣不知是殿下,还请殿下恕罪!”
郑琰带着姜冕从高墙上跳下来,姜冕上前去扶起谢佑:“谢将军请起。”
谢佑从地上站起来,姜冕说:“谢将军原是不知道是我,不怪谢将军。”
“殿下里面请,”谢佑侧身,将姜冕和郑琰二人迎进屋内。
自己先告罪,去屋内换衣服。
不久后,谢佑出来,手上还端着茶水。
谢佑走过来,将茶分别放在二人面前:“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粗茶,还请殿下跟这位公子不要嫌弃。”
“谢将军言重了,这就很好了。”姜冕微笑着,姜冕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谢佑回到案几旁坐下:“殿下深夜到访,可是为了君上发兵洛阳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