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徐凤鸣此话一出,赵宁那神色立即就柔和了一点。
赵宁确实很想弄死郑琰,郑琰是闵先生的人,名义上跟着他是在保护他,但其实谁不知道他是在监视赵宁?
特别是四年前洛阳沦陷时,他趁乱潜入洛阳,还害了姜黎。
虽然赵宁清楚,这事的罪魁祸首不是他,他也只不过是把刀罢了,手握刀柄的人往哪指,他就往哪去。
可姜黎却是真真切切被他害了,徐凤鸣也是因为这件事,跟他有了隔阂。
赵宁又怎么不清楚,徐凤鸣现在看似是放下了姜黎的事原谅了他。
可这件事却像一根针一般扎在了徐凤鸣心里,就像一道看不见的屏障,硬生生横亘在他们两人之间,形成一道无形的壁垒。
赵宁又怎能不恨呢?
然而他也清楚,郑琰再可恨,总归还是有些用处的。
赵宁不可能时时刻刻跟在徐凤鸣身边,有时候确实需要他保护徐凤鸣。
郑琰感激地看着徐凤鸣:“公子,我……”
“我劝你闭嘴,”徐凤鸣说:“你的命现在可不在我手里。”
郑琰老老实实地闭了嘴。
赵宁抽出一把匕首,拿到烛台上象征性地烤了烤,然后左手拉着郑琰腹部断掉的箭头,右手手持匕首,沿着伤口划了一个丁字口,左手干净利落地一扯,那箭头便带着狂喷的鲜血拔了出来。
郑琰:“……”
那一瞬间,郑琰呼吸一滞,两眼一黑,似乎看见了自己死去的爹娘和师父。
徐凤鸣都看不下去了,默默地退了出去。
赵宁趁着郑琰倒气的功夫,如法炮制地将他后背的两根箭一起拔了出来。
他手法娴熟,郑琰第一口气还没倒上来,箭就拔完了。
于是郑琰成功地昏了过去。
未免自己还未报恩,救命恩人先自己一步去了,姜冕当即跑上前来接过赵宁手上的药瓶给郑琰上药。
赵宁也没拒绝,把药给姜冕后就出去了。
雪娘已经准备好了衣物,现在荒郊野外,又是在逃命不方便沐浴。
两人简单地擦拭一番换上干净的衣物。
姜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郑琰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包扎好,又费劲巴拉地给郑琰穿上衣裳。
处理好郑琰后,他自己也满身的脏污,雪娘又替他找来一套衣物,姜冕谢过雪娘,接过了衣物。
换了衣袍后,宋扶道:“我们现在还在楚国境内,谁也不知道那宋影会不会派出追兵,为防万一,需得尽快启程。”
众人没有异议,姜冕有点不放心郑琰:“郑琰伤得很重,我担心他扛不住。”
“殿下放心,”雪娘说:“我已经在马车上铺上了茅草和棉絮,这样会减少马车颠簸。”
姜冕十分感激:“多谢掌柜,有劳掌柜挂心了。”
“事不宜迟,”宋扶说:“雪娘,通知下去,现在就出发。”
“是。”雪娘应了一声,然后去通知其他人准备启程了。
郑琰是大刺客,身子底子还是不错的,昏迷了几个时辰就醒了。
他一睁眼,就瞧见三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郑琰:“……你们别这么看着我,我会害羞的。”
“怎么样?”姜冕见郑琰醒了,关切道。
“好多了。”郑琰动了动,姜冕扶着他起来,在他身后塞了个拐枕让他靠着。
由于失血过多,郑琰脸色煞白,嘴唇都是是白的,他靠着那拐枕缓了一会儿,嘴上还是不停:“这是预备往哪去?”
姜冕:“安阳。”
郑琰点头,徐凤鸣说:“你这一身伤都是跟那刺客交手时弄的?”
“惭愧啊,”郑琰叹了口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啊,这回算是遇见对手了,多亏有帮手帮我拖住了他,要不然我就交代在……”
郑琰突然觉得身上凉悠悠的,赵宁一双眼睛眼眸锐利,泛着刺骨的寒意,正定定地看着他,威胁意味十足。
郑琰打了个寒颤,立即改了口:“不过我郑琰岂是省油的灯?那人也没讨到便宜,”
徐凤鸣状似无意瞥了这二人一眼:“能瞧出来那人武艺是何来历吗?”
“武功我倒不是特别清楚,”郑琰说:“不过我瞧他那把剑,倒有点像是承影剑。”
徐凤鸣:“你的意思是说他也是四大刺客之一?”
“不知道,”郑琰说:“公子,我们四大刺客那点破事你也知道,自从天子势微,后来刺客们闹掰后就分道扬镳了。
况且每个人所修的武功心法也是不一样的,师父从来没跟我提起过,我还真看不出来他用的武功究竟是不是师门传授的,所以他究竟是不是我也不知道。
我也只是匆匆一瞥,也不清楚他那把剑究竟是真的还是照着承影剑仿造的。
不过,四大刺客几百年前闹掰后就风流云散了,期间除了七星龙渊的传人一直遵守着承诺守在天子身边,其余人早就各奔前程去了。
这还真说不准,持承影剑那老不死的会不会一时兴起四处云游,最后闲来无事,选了个金发碧眼的杂毛狗当传人。”
徐凤鸣:“……”
姜冕:“……”
徐凤鸣:“若是真如你所说……这人又为什么会不远千里从西域千里迢迢跑来呢?”
“谁知道呢?”郑琰撇撇嘴:“或许是他有毛病吧。”
徐凤鸣无语。
一行人日夜兼程,三天后,终于成功跑出了楚国地界。
宋影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并没有派兵追击他们。
在她的布局下,姜冕如今已经是一个弑父篡位、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再也翻不出什么风浪了,她也确实没必要再大费周章地去追杀姜冕。
她的打算是等那西域刺客穆菲徳回来后,让他继续追杀他。
然而那穆菲徳却一去不复返,再也没有回来。
宋影对这人的突然离去心有疑虑,也派人去打探过消息,然而那人却音讯全无,仿佛就此消失了一般。
宋影一时半会儿也顾不上那神神叨叨的刺客了,现在姜懋还没咽气,正是关键时刻,谁也保不准中途会不会出什么乱子。
她得在姜懋咽气前,先写好退位诏书,让下一代国君继位。
“娘娘,夜深了,早些歇着吧,”内侍站在宋影身边:“如今君上病着,国中一应大小事务全靠娘娘操持,这些日子娘娘日夜操劳,身子怎么受得了?”
宋影:“我知道了,那西域人还没消息吗?”
内侍:“覃将军已经派人出去找了,应当很快就会有消息了。”
宋影:“我一会儿就休息,你先退下吧。”
内侍:“是。”
内侍退了出去,殿内点着烛火,宋影站在殿内阴影里,看不清楚表情。
她看向空中那一轮残月,想起几日前,她跟姜冕还没走到如今这个水火不容的地步。
明明院子里那盛开的花朵都还娇艳欲滴,可她跟姜冕却成了你死我活的宿敌。
宋影突然疯了一般,一下打翻了架子上的花瓶。
侍女听见声响,进来查探。
硕大的殿内烛火摇曳,投射出的阴影像一道永远投不进光的黑帘一般,比黑暗更可怖。
阴影里传来宋影凄厉的声音:“出去!”
侍女被吓得不轻,忙退了出去。
这偌大的宫殿,就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她这一生注定会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至死不休。
出了楚国后,马车便慢了下来,悠哉悠哉地在路上走了小半个月才抵达安阳,郑琰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原本借着京麓学院的名声,吸引了无数商贩,隐隐有天下第一都美誉的安阳早已不当年。
徐凤鸣一下车,首先看到的就是垮塌的城墙,以及随处可见的临时居所,还有面目全非的安阳城,以及废墟中忙碌的人群。
还未修好的城墙边有小孩在废墟上蹦来蹦去,间或引来大人的呵斥。
徐凤鸣想过许多场景,他甚至想过安阳或许跟洛阳一样,成了一片被杂草覆盖的废墟。
却唯独没想过是这样的。
安阳虽然有一大半的房屋建筑被毁了,城墙也垮塌了一大半,但是却有很多人在废墟上努力地将它恢复成原样。
徐凤鸣怔怔地看着那些人,心里五味杂陈:“师兄,这些人是……”
“有部分是大战之前逃出安阳的,”宋扶站在徐凤鸣旁边:“还有一部分是无处可去的。”
徐凤鸣:“他们是知道要重建安阳城才回来的吗?”
宋扶点头:“都是得知安阳城要重建才来的。”
听到宋扶的话那一刹那间,徐凤鸣心里莫名地一顿,竟眼眶一热,鼻头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