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宁自然听出来孟案很欣赏这个叛军头领颜臣安,不想让他就这么死了:“我会先将他收押,尽量留他一命。”
两个时辰后,使臣回来了,说那颜臣安要赵宁亲自过去。
赵宁何等聪明,知道这是颜臣安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故意端着。
按照他本来的脾气,这颜臣安敢提这样无理的要求,他可能会提着剑直接飞去对面营帐 ,一剑捅死颜臣安,然后再问问剩下的人投不投降,不投降就多捅死几个。
实在不行,就直接大军压境,先把他们打服了再宣布王令是一样的。
然而他转念一想,又觉得孟案说得有道理,这个人以后或许还有用,因此纡尊降贵去了对面营帐。
这颜臣安人如其名,仪表堂堂、玉树临风,虽然穿得是粗布麻衣,却不像个农民,倒更像个文绉绉的读书人。
颜臣安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给自己找个台阶下,等使臣在两军营帐间走三两个来回,他再提要求,最后半推半就地降了。
他没想到这个王子殿下是真的敢来啊,如今赵宁真的来了,他反而震惊了。
到底是敢造反的人,一瞬间的错愕后,神色就霎时间恢复如常,笑了起来:“殿下有如此胆量,在下佩服!若是我启国上下都是殿下这样的人,我等平民百姓何必走到今天这一步。”
赵宁:“我今日来就是来改变这一切的。”
颜臣安:“殿下说得轻巧,只是要想改变,又岂是那么简单的?”
赵宁没跟他废话,直接让使臣宣读了王书,使臣宣读完后,直接把王书给了颜臣安。
颜臣安接过王书又看了看,最后抬眸看向赵宁:“殿下,这王书上所言?可是真的?”
赵宁:“白纸黑字,上面还有国君的王印,还能有假?我亲自前来,就是代表国君,你还有什么不相信的?”
刚才那使臣来说的时候,他本来是半信半疑,后来还做好了跟赵宁讨价还价的准备。
事到如今,他深知自己必死无疑,他不怕死,但是他想让自己死的有价值。
不管能不能将大安城苟延残喘的士族们都杀了,但起码要在自己死之前,给这些跟他一起起义的兄弟们留一条活路。
否则这次起义的意义何在?
然而他没想到,这使者说得都是真的。
颜臣安的眼眶竟然瞬间红了,他没想到这是真的。
他本来是坐在案几后的,突然起身,走到赵宁面前,跪伏在地:“殿下,我等原本只是为了一口吃的,不得不揭竿而起。
我等从未奢求过国君会如何对我们,只希望他能给我们一口饭吃,原来国君竟是如此将我等蝼蚁放在心里。”
“起来吧。”赵宁神色平静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颜臣安。
“我还有一个请求,还请殿下答应。”颜臣安跪在地上没动。
赵宁:“说。”
颜臣安直起身子,却并没有起身:“这次起义皆由我一人而起,与他人无关,还请殿下能网开一面,放过那些无辜的人。”
赵宁终于正眼瞧了一眼颜臣安,就连一直站在赵宁身后心不在焉的郑琰都动容了,侧眸看了颜臣安一眼:“你也算是条汉子,这时候不先担心自己,反而放心不下你的下属。”
颜臣安道:“他们本来也是被我蛊惑的。”
赵宁:“我答应你。”
颜臣安:“那就请殿下当众宣布君上的王令,也好给他们一个交代。”
当日午时,青石河岸搭起高台,赵宁登上高台,亲自朝底下黑压压的一片农民军宣读赵玦的王书。
他声音不疾不徐、铿锵有力,传遍了整个青石河岸。
空旷的河岸两边一片肃穆,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离开。
赵宁宣读完王令,眸色仍旧平淡,却不似平日里那么冷漠,他薄唇轻启,不轻不重吐出两个字:“派粮。”
整个北岸区域都轰动了,孟案率军从对岸将粮食运过来。
百姓们没有上前哄抢,自主排成了队。
第一个人跪下,涕泗横流,口称国君圣安,紧接着越来越多人下跪,朝大安城叩首。
呼声排山倒海,震荡在舟山峡谷和青石河岸,连绵遍野,回响不绝。
赵宁眸色深沉,伫立在高台上看着下方麦浪一般拜服的人,久久没动。
他看着那些人,突然想起那年在安阳城,徐凤鸣叩响他家的大门,问他:“你有想过读书是为了什么吗?”
那天阳光明媚,院子里一片静谧,只有微风徐徐,震动着长廊下的风铃。
百姓的呼声震天动地,回荡在赵宁耳边,那么近,又那么远。
这一刻,赵宁终于体会到了徐凤鸣当时的心情。
也明白了为什么他每次提出想带徐凤鸣找个没人的地方隐居的时候,徐凤鸣都不回答他。
军队从午时开始派粮、发钱,一直到深夜,每人都领了一袋粮,和二两银子。
领到粮钱的百姓各自回家,等着朝廷的法令一颁布,他们就有地可种了。
颜臣安在芦苇丛中站着,怔怔看着那些百姓,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他是知道自己难逃死路的,毕竟是叛军头子,想来是知道自己无处可逃,索性没有逃跑。
等这些百姓都散了以后,颜臣安不消别人动手,自己送上门去,去了赵宁的营帐。
赵玦顺手将他关进囚车,带回了大安,一回大安就关进了廷尉狱。
赵宁去舟山招降的时候,徐凤鸣等人也没闲着。
法令虽然下来了,但还有许多地方需要修改、完善,赵宁不在这几天,闵先生则寸步不离守在赵玦身边。
因此这任务就落在了徐凤鸣、姜冕、尹绍之和欧阳先生几人身上,这几天几人不断修改完善法令,忙得脚不沾地,别说吃饭,连喝口水都是狼吞虎咽的。
赵宁回来的时候,所有法令彻底修缮完毕,最后送进宫中,盖了王印,已经张贴在了大安城门口。
一时间全城欢腾、举国欢庆,人们欢天喜地,个个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法令正式颁布后,朝廷专门组建了一个部门,下到各郡、县去帮助当地的官员分配土地。
同时,由于去年干旱,粮食大量减产,朝廷要派粮赈灾的同时,还要派出粮种去协助当地百姓耕种,尽量不要误了春耕。
整个启国似乎都忙了起来,人人热火朝天,新法令的颁布势必会是一项大工程,朝廷中的官员们也是个个脚不点地,陀螺一般连轴转。
连颜臣安都没人有空去审,押回来后扔进廷尉狱就没人管他了。
全国上下折腾了近两个月,宋扶后续送来的粮食解了燃眉之急,总算没有误了春耕。
两个月后,这股改革的热潮总算告一段落,所有人总算有了喘息的机会。
事情忙完了,总算可以秋后算账了,颜臣安终于被揪出来审判了。
朝中总共分为三派,以孟案为首的一派主张不杀,他们认为这颜臣安是可塑之才,可以为己所用。这样的人才杀了可惜,应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将功补过。
以陈尧、江卫为首的各士族就恨不得食其肉、啖其骨、饮其血,将他剥皮抽筋,挫骨扬灰。
毕竟他们士族如今沦落到这种地步,都是拜颜臣安所赐,硬生生被剥去了所有权利和优待,他们怎么可能不恨?
至于剩下的那一派,则是以闵先生、秦川为首的中立派。
他们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就看着另外两派吵。
其实闵先生是想保颜臣安的命的,但因为他身份特殊,不好言语,所以没说话。
关于颜臣安的情况,吵了近一个月,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
赵玦也犯了难,站在他的角度,颜臣安狗胆包天,敢造他的反,势必是留不得的。
然而赵玦也清楚,当初若不是颜臣安来这一出,启国的变法不可能来得这么容易。
赵玦考虑了几天,都拿不定主意,最后问赵宁。
赵宁轻飘飘一句:“新法尚不稳固,留着他或许还有用。”
成功留下了颜臣安的狗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