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国使者李思一行百余人从咸阳出发,前往韩国新郑。
炎炎夏日行程了二十多日,出了函谷关继续东行,抵达韩国边境。
兵士们口渴难忍,眼见天也黑了,李思下令在前面的小镇上找客栈歇息。边境僻壤也没有什么客栈,唯有一家简陋驿馆供秦兵们喝口水歇凉睡一夜。
李思算了时间派了士兵先去新郑报信过几日便当有韩臣前来途中会和相迎。
这儿地势偏僻,看着荒凉李思不禁想着韩国这地理位置也着实太劣,北临魏赵、东边面齐西边面秦,南边面楚……可谓是四面夹击。
韩国相比别国而言地小人寡很难有发展而秦国东出第一个灭的必然就是韩。
大概韩国唯一的优势就是兵刃武器,“天下之强弩皆从韩出”,韩国之弩能射八百米之外远而且韩国的刀剑也异常锋利削铁如泥。
身作官服的李思站在驿站院儿内拔出了佩剑“思非”,在夏日余晖强光照射下,手中利剑锋芒极甚,这是韩非请韩国铸器师打造出来的上品好剑。
这个月底就能抵达新郑,见到韩兄了,李思想到这儿,不由得心情大好,嘴角也浮现悠悠笑意。怕是韩兄还不知道,这次秦国派往韩国的使者正是她吧。
院子外似乎传来了吵嚷声,李思使了个眼色给护送她的副将王翰:“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是。”王翰挺直了身躯往外走去。
王翰乃秦国名将王翦的堂弟,如今王翰只是副将,而王翦还未立下旷世奇功,李思有意与王氏交好,所以刻意向秦王要了王翰作伴。
说到王翦,李思不得不佩服此人,无论是铲除吕氏,还是平定六国皆居功至首。王翦与秦将白起、赵将李牧、赵将廉颇并列为战国四大名将。
赵是唯一能抵挡秦军之国,只可惜赵王昏庸,后有廉颇、李牧如此兵家奇才不用,这二将一生几乎未有败绩,却遭赵臣排挤构陷,不得善终……
而嬴政便胜在重用王翦、蒙恬等将,不偏不倚,不疑不惑。所以这个天下,也唯有嬴政为雄主,配李思倾力追随辅佐。
很快王翰回报李思:“是几个路人在外面闹着,也想入驿馆休息,他们似乎受了伤,在被什么人追杀。”
“这方圆百里没有别的栖身之处,不如让他们进来吧。”李思动了念头。
“可他们身份不明,属下担心有差池。”王翰提议不放外人进来。
“我去看看吧。”李思决定见见那几人,再做决意,实在不成也给他们点水喝。
李思走出驿馆,见守在四周的秦兵们纷纷拔刀阻止那些人入内。
而他们之中有人伤得很重,流血不止,又无粮无水,不肯离去。
李思竟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他身着布衣虽染上了泥土,气质仍旧出尘,背上还背着一家琴。
“高师兄,是你!”李思惊叫一声,三年未见,一眼还是认出了卓尔不群的高渐离。
高渐离面色冷峻,面露异色看向李思,晃了好一会儿的神,似乎才记起她来:“你是李思?”
“是我,快请进来。”李思见高渐离后,便知他身后的六人也应当是墨家弟子,有两位墨家弟子受了重伤。
“多谢。”高渐离眼中疑色不散,惊愕于再见李思时,她竟成了秦官。可眼下兄弟重伤,高渐离也不得不在这儿求点治伤的药,再求点水粮。
李思令王翰派两个士兵照顾墨家弟子,腾出一间房给他们,送上药和水粮。
安顿好后,李思做了个手势,请高渐离去隔壁房间借一步说话。
“你们可是遭人追杀?”李思见他们狼狈之模样,猜测道。
“受人重托,忠人之事,请恕我不能直言。”高渐离微微叹气。
李思见高渐离不愿说,也就移开了话题:“高师兄可也受了伤?”
高渐离取下背上的琴,放在桌上:“我无事,皮肉之伤罢了。”
“也该上点药。”李思关心道,心中只记得高渐离当日送剑谱的这份情谊。
“当真不用。”高渐离目光淡淡,身上不自觉散发着某种冷傲气息,给人无形中以压迫感。
高渐离真如是一座冷漠冰山,李思想靠近他说说话,可他神色冰凉冷冽,似乎任何人事都被他拒之于门外。李思见他衣衫破损,也是受了些伤,便差人打水来。
“高师兄,你擦擦身子,再上点药。”李思将手里的药膏瓶放下,这是王翰准备带的止血药,“我那儿还有衣衫,我去取来。”
李思想起临行前,赵灵给她做的那套衣衫大了些,她又尚未穿过,正好送给高渐离穿。
“此番有劳了。”高渐离屈身而拜,向李思行礼。
“高师兄切勿客气,你我虽非师出同门,我既然叫你一声师兄,也就把你当做兄长来看。”李思回高渐离一礼,而后离开屋子。
李思离去后,秦兵送来了一木桶水和汗巾,高渐离脱下了上衣,身上也有多处擦伤。
汗巾擦拭身体后,再上点药膏,当恢复得快些,高渐离英气的眉宇微拧,身上不时传来痛感,背心处还中了一刀,伤口不浅,还未止血。
只不过他穿着黑褐色外衫,所以看不出血染红了衣。
李思回到自己房间将新衣拿出来,便送去给高渐离。
“高师兄”李思推开门走进去,正见高渐离拿着汗巾擦赤着的上身,她一眼就看见了他矫健的胸肌……
高渐离朝李思点头示礼,拿着药瓶倒出药膏抹在伤口上。
李思脸色微红,低着头把衣服送到桌上去,打算转身离去。桌上还有高渐离的旧衣,李思这才看见木桶的水都是红的……
“你受伤不轻啊。”李思抬起头,留意到高渐离背后的伤。
“一点小伤,不碍事。”高渐离轻轻摇了头,他手够不着身后。
“我,我帮你上药吧。”李思红着脸,虽然这有点难为情,她还没有这么直视见过男人的躯体。
李思自我安慰着,这种举手之劳,她不该拘于男女之别,何况她现在也是“男儿身”。
“好。”高渐离将药瓶递给李思。
李思用汗巾为他擦了后背,伤口血未凝结,她这一擦全是血,不禁凝眉道:“高师兄,你也太不爱惜自己了,明明受了这样的伤,还嘴硬着说没事儿。”
高渐离身上还有别的疤痕,不过伤已痊愈只是留着疤。
“剑客在外,哪有不受伤的。”高渐离轻声道,英气的脸庞上双目微闭。
李思心里微微叹气,不再多说,大概她知道说了也是无用。这天儿热得闷,伤口若是不及时处理,很容易溃烂化脓。
她悉心为高渐离上好了药膏,用干净的布条缠上伤口,高渐离穿好了衣裳。
“这衣穿在你身上正好呢。”李思摆弄着,帮高渐离理了下衣衫。
“还好在这儿遇上了你,不然我受伤的兄弟必定活不了。”高渐离目光微沉,又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去韩国新郑。”李思答道。
“你为何做了秦官?”高渐离又问,语气可听得出显然他是不希望李思在秦做官的。
“是,我做了秦国的官大夫,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再说吧。”李思别开了话题,“你要去哪儿?”
高渐离目光更寒:“巧了,跟你一样,也是去新郑。”
李思打了个寒战,高渐离说方才那话时,眼眸中闪过一丝凶色。
“不如结伴而行吧。”李思道。
“不了,明日你们先行。”高渐离有任务在身,不愿连累李思涉足其中。
何况李思现在为秦官,墨家弟子几乎不与秦国官员打交道。
李思也不强求,目光落到高渐离的琴上,古琴用蓝布包裹着:“高师兄出门在外,路途凶险,为何还带着这琴?”
三年前,李思记得高渐离到桃李山庄时也带着这琴,想必这琴对他来说很重要。
“我若不死,就会一直带着它……”高渐离目光变得柔软了,伸手拂过琴身,似很爱惜之色。
“这琴是哪位故人相赠?”李思问。
高渐离点了点头,却未再提故人之名,眼神不再冰冷。
一时间气氛变得冷凝,高渐离缄默不语。
“你就在这房中好好休息养伤吧,我不打扰了。”李思走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房间。
王翰迎上前来,告诉李思用晚饭的点儿到了,李思让士兵给墨家弟子也送了饭菜。
“李大夫为何对那些人如此客气,他们是何身份?”王翰疑惑问。
“以前认识的朋友,出门在外多结交几个朋友总是好的。”李思微笑答道。
吃了饭后,李思见几个墨家弟子挤在一个房间里,大热的天有伤在身很难受,便让他们换住自己的大房间。
秦国官员在墨家弟子心里没什么好名声,李思这样厚待他们,一来为了高渐离的情谊,二来彰显秦臣大度风范。
本是无心之举,却未料到李思反而救了自己一命。
深夜,数十蒙面刺客潜入客栈,直捣中间两间房,潜入原本李思住的那间房。
黑衣刺客飞身全身捂得严实,晚上光线很暗,那些人举起匕首就是朝床榻一阵乱砍。
“着火了,有刺客”某站岗的士兵发现了端倪,喉咙被割破而亡。
王翰听见呼叫声后,立马冲了出去,大声喝令:“保护李思大夫!”
王翰带着兵卫去拦截纷纷要逃走的黑衣刺客,而黑衣人们放了一把火,趁乱纷纷逃离。没能逃走的两方拼杀,死在了刀下。
李思从睡梦中惊醒,听见外面嘈杂,赶紧披上外衣走出去。
“大夫,你没受伤吧?”王翰冲到李思门前,急得大很淋漓,其他秦兵在救火。
“怎么回事儿?”李思见眼前火光寥寥,还有刀剑声。
“有刺客,大夫小心,就在这儿,属下护着。”王翰手里握紧了佩刀。
很快高渐离逮住了个自杀未遂的活口过来,将刺客擒到李思跟前,扯下他的黑面巾。
“你是何人,为何行刺?”李思怒目问。
除了地上躺着的几具尸体,别的黑衣人已溜走,房中冲出来了几个墨家弟子,称躺在床榻上那两个本就受了重伤的兄弟被杀。
王翰警惕地看向高渐离:“他们是冲着你们来的?”高渐离等人不就是被人追杀至此吗?
“不是。”高渐离冷声道。
“他们的招数不是追杀我们的人。”墨家弟子道,跟他们交过手,不是同一拨人,这些刺客像是受了训练的侍卫。
“哈哈哈,尔等秦狗,又入韩作恶,人人得而诛之!”那刺客说罢之后,便咬舌自尽了。
“听口音和语气,是韩人!”王翰惊觉,“难道是韩王派人刺杀?”
李思目光微敛,刺客不是为杀墨家弟子,那就是为了刺杀她这个秦国特使:“此刻下结论还太早。”
韩王胆小怕事,心甘情愿讨好秦国,怎么可能派人刺杀秦国特使,如此结下两国之怨。
如果是他国别有居心,得到消息,途中冒充韩人杀秦使也不无可能……
“你的处境也不安全,我们还是结伴而行吧。”高渐离收回了剑,如此与李思相互有个照应。
李思陷入了沉思,使韩这个消息这么快就走漏了风声,对手似乎对自己的行踪十分了解。
王翰手里的佩刀指向了高渐离:“不会是你们贼喊捉贼,设下的把戏吧?”
高渐离淡淡瞟了一眼王翰,不做解释,转过身去,对墨家师弟们说,准备安葬了死了的两个墨家弟子。
“喂,我跟你说话,你聋了不成?”王翰恼怒不已,见状就持刀朝高渐离砍过去。
“住手!”李思想阻止,可王翰已动手,这人就是鲁莽行事。
高渐离手中剑未出鞘,回身用剑柄挡住了王翰的刀,王翰再出招,高渐离只守不攻,后一脚踢过去。
王翰眼前一黑,眼看高渐离的脚要踢中自己的命根子,这一下去可是废了,高渐离脚下留情,后跟踹了他大腿,王翰一个没站稳颠簸跌倒在地。
三年未见,高渐离的功夫更甚当年,李思见高渐离尚未出手就把猛将王翰给打趴了。
“王翰,休得鲁莽,还不向高先生道歉!”李思呵斥,“若是高先生要杀我,早就得手了,他那两位师弟是代我而死。”
“……”王翰恍然大悟,挠了挠头,面带羞涩,“我,我一时间没想这么多。”
王翰站起了身,想来是自己一时情急先挑衅不对,道了声:“王翰莽撞,先生见谅。”
高渐离没有接话,转身离去,与师弟们准备料理遇难墨家弟子的后事。
“这人性子真古怪。”王翰在李思面前哼声,就是那种冷得让人牙痒痒恨不得想揍一顿的感觉。
但偏偏高渐离武功奇高,王翰又不是他的对手,只能吃亏:“大夫,他究竟是什么人啊?”
“高渐离,一位琴师,或者说……剑客。”李思也不了解高渐离,她见到的高渐离便是这样冷冷的性子,还有这张面瘫脸。
先前高渐离不愿与李思同行,可得知有人要刺杀李思后,又主动提出结伴而行,李思从这个细节便知高渐离为人,是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王翰清点了随行士兵死伤人数,死了六人,伤了十四人,将罹难的兵士埋葬,回秦后再依规赏他们家人。
韩国宜阳的官员听说秦使在韩国的边境遇刺,惊恐不已,赶紧带人去迎接秦使。
又行程十多日,李思一行即将抵达韩都新郑。
韩王得知秦使遇刺一事,也是吓得直冒冷汗,若是秦国以此大做文章,恐怕会对韩国不利。
宰相张开地向韩王献计,这秦国来的特使大夫名叫李思,是九公子的同窗师弟,颇有情分,不如让九公子去招待安抚秦使,以慰其心。除此外,还要尽快了结遇刺一案,揪出幕后真凶与目的,对秦国有个交代。
韩王六神无主,采纳了张开地之言,立即宣韩非入宫觐见。
……
新郑,韩国最繁华的国都。
秦国使臣的一行队伍来到城门外,已有列阵等候在城门口,迎接秦使。
王翰示意车马停下,李思下了马车,惊喜看见坐骑在最前面白马上的人正是韩非,英气风发,目光清朗。
“韩兄……”李思微微动了动嘴唇,脸上绽放欣喜笑容。
不过是一年未见,恍如隔世,却有久违重逢的狂喜感。
一袭紫色华衣,衣冠一丝不苟,仍旧是温文儒雅的韩非,他从马上跃下,眸亮如星辰,嘴角荡起风雅的弧线。
“韩非奉王之令迎接秦国使臣。”韩非迎上前去,向李思拱手。
“深感韩王厚待。”李思屈身,还韩非一拜。
“听闻秦使在宜阳边城遇行刺,王已下令追查凶手,必给秦使交代。”韩非目光深深看着她,“特使可安好?”
“我未受伤,谢韩王、公子关怀。”李思浅浅笑道。
四目相对,韩非温柔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李思身上,长身而立做了个手势:“秦使随我请入内,先且歇息。”
“有劳韩非公子。”李思黑眸闪耀,她笑起来的时候特别可爱,眼睛会眯成弯弯的月儿。
韩非为李思安排了国宾馆的雅风菀,列国使臣使韩皆住在此。
韩非留意到李思身后有一人,未穿秦兵盔甲,一身素袍,剑眉凤目,风姿雄伟,面冷如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