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冬雨似梦似幻般动人,却也透骨的寒。 如丝细雨中永宁长公主府落霞阁前,两排丫头站在抄手回廊肃然无声。 随着内监长长的一声落,红呢暖轿掀开,丫头们迅速有序上前伺候。铺油布的,搭避风伞围的...... 宫女银芽踩着木屐缓步下轿,在七尺见方的伞围下站好。伸手道:“公主,您慢点...... 一行人前呼后拥进了正堂,早等在门里的寿眉两步上前握住了乐安的手,果然冰凉。赶忙用自己暖好的手,细细搓揉着。又连声吩咐暖胃姜茶,泡脚药汤...... 乐安不肯喝姜茶,讨好道:“寿眉,我哪有那么娇气,不过顶着小雨爬了六层楼。看起风了想起你的嘱咐,就赶紧回来,连雨中江景都没跟八哥去游船看看呢!” 哼,八殿下那个不靠谱的!寿眉拧着眉头,第一万次苦口婆心。 “殿下,奴婢不是不让您尽兴游玩,可咱们也得以身体安全为重啊。不说这冷天冻着您了,奴婢都是万死。就说那坐船游江多不安全,四处流窜的江水匪徒,还有北宋南三路水军,可就在对岸虎视眈眈呢!” 寿眉想到那些传闻里茹毛饮血,高壮吓人的北军,差点打了个哆嗦。 定了定神,拿过一边熏笼上温热的白绫袜揉软了,耐心劝着。 “殿下,虽说北军因北宋圣祖遗命不敢过江来,可万一呢!那些五大三粗,横肉狰狞的北军,就是吓着您一下,奴婢也没脸回宫去见贵妃的!” 呃,自己没那么胆小吧!再说出行还有里外三层的禁军护卫,寻常江匪怎么敢抢掠官兵。 至于北宋军,一百多年紧守祖制,如今宣德帝又是个好名的,怎么肯轻易对‘同宗’动兵呢! 乐安不以为意的摇摇头,又坏坏的眯眼道:“五大三粗?当初是谁跟我夸说北宋辽东王赵羿皎如玉树,风姿天......” 轰隆一声巨响,打断了乐安接下来的玩笑。 有丫头哭喊着冲进来,瘫在地上,结结巴巴半响道。“公主,公主,不好了,西辽鞑子兵攻进洪都府了!” 不等乐安换好衣服赶去前院问个究竟,永宁长公主已派了嬷嬷过来安抚。 老嬷嬷眉眼不抬,轻描淡写说道:“......哪有什么西辽鞑子,是江对岸北军试炮呢,炮弹落到江里,吓人了点,奴才们就大惊小怪的,公主不必担心。” 呵,三清祖师保佑。寿眉跪在地上求神半响,才扶着同样对天祈祷的乐安回了房间。 一进门,忠仆就跪在了地上。拿出御史血谏金銮殿的架势。 “公主,您这回可必须要听奴婢的。绝对不能去游江了。就是八殿下也决不能让他去了...... 乐安还没出世,寿眉就被母妃□□成她自己的忠仆了。这些年无微不至照顾她长大,比姐姐母亲也不差什么。 在她殷殷目光下,乐安乖乖点头答应道:“好,都听你的。反正还有几天我们就要回去道观了。之后一年都出不来了。” 十月初祭天一行人才下船,永宁长公主就把两位殿下接到了府上。 做姑姑的心疼侄女就要在道观里闷上一年,月月还要取心头血抄经祝祷,才半点不加以约束,随心尽兴的让八皇子带着乐安四处游玩。 想到此寿眉也心疼主子,翻过年二月就是公主十三岁生辰,到时候孤零零一个人多凄清啊!如今愿意游玩就玩吧,只除了危险的江上。 乐安要起身,一抬手才想起什么,拿过腰间的荷包递给寿眉。 “这是?” 公主身上的东西都是自己一手打理,寿眉清楚这荷包绝对不是公主的东西。 乐安道:“这个你收着吧,八哥因要去游景怕弄丢了,特意要我小心先带回来的。明天记得给他送回去。” 寿眉瞪了眼,不满道:“什么东西那么精贵,八殿下身边又不是没有精心的人,还特意要公主辛苦?” 真是护主子,不过带回来个荷包就能累着了。乐安好笑的摇了下头。 故意逗她道:“这东西可了不得,丢了我也不能丢了它呢!这可是父皇升仙得道的法宝,你说精不精贵!” 啊! 宫中,不,九州差不多的人都知道。 一心向道希望能成仙,活个万万岁的宣和帝,有件比性命还重的宝贝。 是前几朝武皇帝萧策留下的,神赐至宝玄天珠。传说持着它能遨游六界,白日飞升。 平日里,宣和帝都把这宝贝贴身收藏,谁也不能轻易碰一下。 寿眉没想到主子竟然一点不把这神仙至宝当回事,轻飘飘就扔给自己了。可此时也顾不上说什么了,赶紧双手捧着小心翼翼送到里间。 至于吗,见寿眉跟捧活宝贝的样,乐安摇头。 不过指甲盖大一个金不金玉不玉的灰扑扑小木头似的珠子。看起来平常的很。 估计要是不说它是宝贝,扔地上都没人会捡去。自己回来路上当抛球玩了半天,还摔了几次呢也没怎么样啊! 乐安腹诽几句,却不敢说出来,怕会把这丫头吓死。 寿眉手心见汗的走出来,又把乐安亲自送入书房。 深深看了眼正低眉顺眼磨墨的银芽,打量一番书房里的布置还算妥当,她才放心放下帘子转身出去。 呼,见寿眉走了,腰背笔直的银芽放开墨条长舒了口气。嘟了嘟粉嫩笑唇,殷勤道。 “殿下,永宁长公主说今日要静心修行,晚饭各自吃。您想吃点什么,一会奴婢嘱咐她们去做。” 姑姑又要虔诚绝粒祈福吗?乐安一愣,又点头暗道:是了! 听说大顺逆贼们闹的厉害,数月前庆州,肃州都被攻占了,说是他们还不顾自己汉人身份,勾结了西辽人。 身为辅国大将军的姑父和小将军的表哥,带兵镇守荆南路,直面贼兵平叛,确实让人担心。也不知道如今战况如何了 长公主姑姑虽然和姑父感情不和睦多年,但表哥乃是她嫡亲骨肉,也是唯一的骨肉,想必此刻份外挂念吧! 想到此,也为南宋国运时常担忧的乐安,是什么胃口也无了。 走到书案前坐下,叹口气道:“我不饿,热点奶随便几块点心,你看着安排吧!” 啊,这大冬日的出去受累了一大天,就喝点奶哪成啊,怎么也得进点东西不然可伤胃。 银芽站在书案后有心劝两句,见公主已经在纸上落了笔,只好耷拉着肩膀退了出去。 同样没有胃口的永宁长公主却并没有在斋戒。而是一身缟素孝服,端坐在公主府前院正殿。 面前,是盔甲林立的公主府忠心护卫,禁军精英,还有因不肯撇下妹妹独自逃命,被打晕在地的八王爷,乐安的好哥哥赵承肃。 永宁长公主手持三尺长剑,说出的话却比剑锋还寒芒刺骨。 “眼下,洪都府三面被围,只有江面能有一线生机。你们护着八殿下先投奔蒲家,过了风头在转路回京都。如遇到西辽军不敌,先刺死了赵承肃自己在殉国。记住!赵家只有战死的王爷,没有被外族俘虏的男儿!” 永宁长公主不愧是女中豪杰。宁可让赵家儿郎殉国,也绝不被俘做降。 公主府侍卫首领利索的单膝跪地行了大礼:“末将誓死听令。” 禁军将领对长公主也佩服的不行。可他实在没法一走了之。 贵妃把女儿当眼珠子一样,要是知道乐安公主殉城,他就算平安回去,恐怕也小命不保。 长公主知道他的为难,也心疼如花似玉年纪就要赴死的侄女。 可形势逼人,又能如何。 一挥长剑,长公主沉了声音喝道:“回京一路九死一生,蒲家虽世代受南宋皇室大恩,却未必没有私心之想。 公主是女子,很多事不比皇子,跟着你们一旦有个万一,还不如利索死了干净。 乐安生在皇家,受万民供养,如今殉城殉国也是她该尽的本份! 不必在多话,立时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