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路跑回了家,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和那个独自在院子里练刀的少女打招呼,而是自顾自跑回了阁楼,与那个总是自顾自练刀修行的少女擦肩而过,他的身影消失在了屋中,没有看见身后似乎永远都会一心一意练刀的少女竟是停下了动作看着他。
少年爬上阶梯来到了阁楼内,紧合上门然后熟门熟路地来到了一处角落,他蹲下身掀开木板,小心翼翼地拿出一个木盒子。
少年轻轻抚摸着那个木盒子,仿佛又听到了那个美丽温柔的女子对自己说:“从稚,以后就算不想学剑也没关系哦,还可以学刀嘛,娘让外公教你好不好,外公的刀法可厉害了呢。”那一年少年不过五岁,而在那一年的大雪夜里,女子安安静静地离去了,从此少年没有了娘亲。
少年打开了木盒子,一阵耀目的光亮闪过,银白色的刀鞘映入眼帘,少年又想起了那个苍老的声音:“从稚,拔不出那把剑又如何,我辈刀法难道就输了?跟着外公好好学,咱们练刀照样天下无敌。”
少年双手捧着刀鞘,他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似乎又变成了外公那几位徒弟口中的练刀奇才,少年跟着外公只用了一年就将所有刀法都学了去,后来又只用了一年时间便学遍了伏龙山脉上每一本书籍卷宗中记载的刀法,少年极少出手,可是在几次交手切磋中,就连许多练刀已久的同辈之人也都早已不是少年的对手。
少年提着刀慢慢起身,然后环顾了一遍这间布置简单的阁楼木屋,少年有些怀念还有些不舍,但更多的却是愈来愈坚定的光彩,他推开门,在黄昏日落前的最后一刻踏上了山路,远离了那一个居住了十六年的家。
少年没有注意到,那个十年前被父亲捡回家的少女也同样消失不见了。
少年一路穿过密林,用了一个月,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人前来阻拦,甚至那位举世无双的父亲也没有出现,这一个月里少年日日夜夜与孤独相伴,还有手中那把刀,他神色疲惫地来到岸边,然后看到了一艘小舟,还有安安静静坐在小舟里的少女,那个即便少年早把她当作家人、可是却一直以来都在家中以仆役自居的少女。
这一日,少年和少女离开了家,离开了这座与世隔绝的林山岛,甚至远远地离开了玄坎海域,他们跋山涉水,走了千万里。
六年后,徐从稚站在点星岛皇城废墟中的揽月桥上,双手持刀,在离开了那座岛屿之后,第一次拔出了银色刀鞘里的短刀,徐从稚左手五指轻轻拂过短刀刀柄,有些怀念,有些感伤。
齐境山看着徐从稚拔刀出鞘的那番气象,摇摇头冷笑道:“你输了。”徐从稚没有搭话,只是借着这番对峙喘息修养,齐境山倒提长枪一步步走来,语气冰冷:“接下来,你必死无疑了。”
徐从稚晃了晃脑袋,突然笑了起来:“你说了可不算。”
话音落下,电闪雷鸣,溪水再次倒悬而起,云层低垂,接天连地。
楼船甲板上,顾枝走到顾生身边,拍了拍他自徐从稚和齐境山交手以来便一直放在刀柄上的手,笑道:“怎么,还真觉得这种高手对决是你能轻易参与的?”
顾生摇摇头,回道:“不,我看的出来,这两个人的实力远在我之上,我还没那么不自量力。”顾枝上下打量了顾生几眼,神色中带着几分欣慰和感慨,顾枝一只手端着茶杯,一只手指向揽月桥,问道:“你觉得最终会是谁输谁赢?”
顾生沉默地观望着,许久之后才回道:“我看不出来。”顾枝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不是觉得很奇怪,这些高手对决落在普通百姓眼中自然是电光火石,神仙气象,可是像我们习武之人却要看的更多一些,比如那一招一式其实并不出奇,似乎每一个练刀练枪之人都早已烂熟于胸了,可是为什么在武道高手的对决中就好像能瞧出些不同的气象来呢?”
顾生皱着眉,认真地思索起来,顾枝拍了拍顾生的肩膀,笑道:“自己好好琢磨吧,至于最终会是谁输谁赢,”顾枝的语气慢慢冷了下来,低声道:“我也不知道。”
顾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溪水波澜壮阔,楼船摇摇晃晃,顾枝一动不动。
在那座并不算如何宽广的揽月桥上,那两位当世绝顶的高手早已不知交手了多少次,那一幕幕风起云涌落在溪水两岸看热闹的普通百姓眼中只不过是犹如画卷一般,除了啧啧称奇和惊叹不已便说不出什么门道来了,而那些在江湖之中修行的武道众人则神态各异,有对这绝顶武道气象的向往也有对自身修为不堪的落寞。
可是旁人究竟如何看如何说却与那两人没有丝毫关系,他们只是棋逢对手,尽情挥洒着积攒已久的那一身蛮横真气和武学造诣,虽然齐境山在看过了徐从稚出刀的气象之后便已然胜券在握的姿态,可是即便是他也难以否认,徐从稚这个对手极为难缠棘手。
徐从稚左手持刀没有丝毫的凝滞与不适,而似乎那把在银色刀鞘中温养数年的短刀也已然与他自身融为了一体,那一股暗藏在刀锋之间的锐气和磅礴的气量,简直叹为观止,谁能想得到一个年纪轻轻之人能够养出这样一把锋芒毕露的刀呢?
徐从稚双手持刀的姿势仿佛浑然天成一般,他左手翻转手腕倒提短刀,右手已然是抵住刀柄的姿态,双臂携带风势卷动刀锋,化作两道平地而起的龙卷,从齐境山的两侧席卷而去,拦腰而斩。
齐境山始终维持着与徐从稚之间的那一段距离,不论如何出枪都绝不容许这一段距离被丝毫地跨越,这对于用枪之人来说至关重要,因为那方寸之间的差距便极有可能被一位用刀用剑的高手近身,命悬一线。
齐境山往后一踩,身形猛然一震,手中长枪更是弯曲了一个古怪弧度,枪尖在红色长缨的缠绕下狠狠砸在了桥面青石上,一道肉眼难见的狭长缝隙迅速蔓延开去,隐藏在桥面之下,但实际上这一枪的气象却并不是这么简单。
只见桥面之下的溪水突然之间仿佛被什么东西拦腰斩断了,那躲藏在桥面阴影中的溪水骤然翻开,露出了沉积不知多少年岁的溪底淤泥,而那轰隆隆翻开倒悬而起的溪水则化作了两道扇形花瓣,从半空之中缓缓合拢,于是那两道锋利龙卷就犹如烈火遇上了河水,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声势,烟尘四起。
在那烟尘之中,徐从稚眼神没有丝毫的动摇和犹豫,他猛地踏地前冲而去,左手持刀横在身前,右手五指扣住刀柄,直直地刺向了仍旧压低着身形的齐境山,一往无前。
齐境山的衣袖再次鼓荡,竟在那毫厘之间直起身然后单手握住长枪尾端递了出去,一抖一甩避开了长刀的刀剑,砸在了短刀的刀面上,衣袖间的气息猛然倒卷而去,红缨飞舞,长枪枪尖吞吐一股磅礴巨力将徐从稚狠狠撞开,落在了十步之外的地面上。
与此同时,齐境山没做丝毫等待,他双手握住长枪,轻喝一声,两道粗壮白雾从他的脸上升腾而起,宛如两道蜿蜒身躯的蛟龙,他的双眼闪过亮光,身形拔地而起,长枪横扫而下,单膝跪在地上卸去那一股重力侵袭的徐从稚避无可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