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冰冷的海水翻腾起泡沫,一只克苏鲁式的噩梦怪物从中骤然现身,搅得海水汹涌澎湃。它时而膨胀,时而内缩,时而凝固,时而重塑形态。
然后,终于,她又变回了自己。
只是这一次,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出了很严重的问题。
她原本在伊万的车里,正快速驶离会议中心。当时有……一个电话。一把枪指着弗格斯的脑袋。她必须阻止对方。必须……
不,等等,不对。她刚才是在逃离巨怪女王的卫兵,从尖峰镇的边缘纵身跳下,朝着朋友们张开的怀抱跳去。然后……坠落,穿过云层向下坠去。
这两件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然而……这不可能啊,不是吗?她怎么能同时既是巨怪萨斯基娅,又是人类萨斯基娅——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同时存在呢?
她浮出水面,咳嗽着,大口喘着气,四肢拼命划水好让自己浮着。她有着修长而肌肉发达的四肢。手指尖长着长长的爪子。没错,现在肯定是巨怪的身体了。那么人类的那些记忆是假的吗?至少近期的那些是假的吧。从她……在塞塞扬山一侧重新出现开始的那些记忆。在……之后重新出现的记忆。
哦,该死。哦,该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两组记忆都是真实的。有两个萨斯基娅。她的意识并非被转移到了一个新的身体里,而是被克隆了。她是个复制品。而现在,不知怎么回事,她刚刚从真正的萨斯基娅那里接收了一段新的记忆下载,真正的萨斯基娅最近在地球上重新现身了。
她脑袋一阵眩晕,沉入了水中,吞了一口海水。这足以让她从恍惚中惊醒过来。求生本能占据了上风,她把关于另一个萨斯基娅的想法抛到了一边。她身处一片大海或者咸水湖中,离云顶王国的枝杈远着呢。一座非常奇特的小岛的岸边在几百米开外若隐若现。小岛的一座高峰顶上,有一个巨大的晶体结构,呈琥珀色,光芒环绕,宛如一朵水晶花般向着天空伸展。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东西会激起她的好奇心,但此刻,她只是庆幸潜意识没把她扔到大海深处去。她只要能游到附近的礁石那儿就行。
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她下方的水中游弋,盘旋着,向上浮起。她的小地图确认了这一点,那东西绝对不友好。
好吧,得赶紧行动了。
人类萨斯基娅以前游泳可不算好。但变成巨怪后,游泳似乎成了她的本能。幸好如此,因为她现在重得很。这个身体不仅更大,而且比人类的身体密度大得多。她得更用力划水才能不沉下去。相应地,这些肌肉能做到人类肌肉做不到的事。她有力而迅速地划动着,朝着岸边游去,尽管地图上那个代表危险的红点正在逼近。
她游不到岸边了。
一个庞然大物在她身后若隐若现。对巨怪来说算大的家伙,那可真是大得不得了!她瞥见一张大得吓人的嘴,张得老大,嘴里密密麻麻布满了锋利的牙齿,那些牙齿似乎一直延伸到喉咙深处。那样长牙齿有什么用呢?它不会咬到自己的舌头吗?要是它有舌头的话。
萨斯基娅侧身一转,在水中来了个旋转,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张大嘴咬了个空。太险了。要是她不采取点行动,这只野兽还会再来攻击她,下一次,她可能就没这么灵活能躲开了。
她伸出长着爪子的双手,又转了回来,在那怪物浮出水面时,一把抓住了它的后背。她深吸了一口气。那怪物发出一阵低沉的吼声,然后带着她潜入了水底深处。
这东西肯定不是鲨鱼,这一点可以确定。它的后背坚硬,布满了甲壳质的尖刺,扎进了她的肚子。它的腿像短粗的桨,还有一条又长又细的尾巴,尾巴尖上长着带刺的鳍。不过,还有别的东西引起了她的注意——比它那可怕又致命的外形更引人注意。
一道微弱的光芒从这只海怪那有着鳞片的坚硬外皮底下透出来。是琥珀色的光。
她跨坐在它的背上,撕开厚厚的鳞片,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东西。一缕缕细丝状的东西,深深地钻进了这只怪物的身体里。没错,那就是阿尔利姆,肯定没错。
她把手掌按在上面。
一阵战栗传遍全身。哦,感觉好极了。
那怪物呻吟着,在她身下左右翻腾。它的身体变得绵软无力。鲜血染红了海水。伴随着最后一阵颤抖的呻吟,一切都结束了。她松开抓着这具干瘪躯壳的手,朝着水面游去,心里既对自己刚刚的所作所为感到恐惧,又残留着一种……满足感。就好像她刚刚美美地饱餐了一顿一样。只是这种饥饿感没那么容易被满足,她还想要更多。
萨斯基娅平安无事地游完了剩下的距离,上了岸。她爬上礁石,躺在那儿,感受着温暖阳光照在皮肤上的美妙触感。
这不是一座很大的岛。她从小地图上能看到整座岛的全貌。小岛地势高且崎岖不平,像一根扭曲的手指,呈现出黑色、金色和病态的绿色。形状怪异、歪歪扭扭的树木在狂风肆虐的岩石上弯腰驼背。青草和蕨类植物附着在阴暗的石缝里。聒噪、尖叫的鸟儿在悬崖和树枝上筑巢,在头顶上方飞来飞去。
小岛上那闪闪发光的建筑……那可是她从没见过的东西。它看上去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而不是人工建造的。当然了,大多数精灵的建筑也是这样,所以她也不能确定。但它的颜色才是真正吸引她注意的地方。那是……阿尔利姆吗?看上去确实很像阿尔利姆。而且那只水生捕食者的身体里也含有阿尔利姆……
也许这里就是源头。
那朵阿尔利姆之花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之一。美丽又神秘。它是一颗世界种子吗?如果是的话,那它是……什么的种子呢?
尽管它很迷人,但此刻就连这样的奇景也没法占据她脑海中的首要位置了。眼前的危险解除后,她的思绪又回到了自身的状况上。她仔细梳理着那些不同的记忆线索,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她在地球上最近的记忆似乎……比在阿尔博·芒迪的记忆要短。她——另一个萨斯基娅——在去EXP之前,已经回到地球大约三个半月了。而在阿尔博·芒迪,自从在纺锤那次对决之后,已经过去了四五个月——那正是她们记忆开始出现分歧的时间点。
然而,这与在记忆出现分歧之前,两个世界的时间似乎大致以相同速度流逝这一事实不符。在纺锤事件之前,她在阿尔博·芒迪度过的时间与她不在地球时地球上流逝的时间是差不多的,也就相差几天而已。
在纺锤事件和她在地球上重新现身之间,会不会有一段很长的时间间隔呢?一段她在地球上的那个自己不记得的时间呢?
她的神谕时钟似乎不支持这个想法。这个时钟在两个世界都存在,而且并没有显示出这样的时间跳跃。事实上……
快速查看了一下时钟,证实了她的怀疑。自EXP那次活动之后,只过去了一个多月。缺失的那段时间是在她地球记忆结束之后。而那些记忆结束的时候,她正准备再次潜入那个虚空之中。
人类萨斯基娅比她先进入了那个虚空。当她——巨怪萨斯基娅——跟着进去的时候,她接收到了截至她的分身最后一次进入虚空时的新记忆。如果她的直觉没错的话,她们每次进入虚空时记忆都会相互传输,但除非她们同时进入,否则记忆不会完全同步。总会有一方滞后于另一方。既然如此,她人类形态的那个自己要到下次进入虚空,接收到新的巨怪记忆下载时,才会知道这次的分裂情况。
当然了,之前也有过那些梦境。她现在知道那些梦其实是真实的记忆,在两个世界之间泄露了。但那些梦是断断续续的,不太可靠。她们日常与那个虚空——与她们共有的潜意识——之间的连接带宽似乎太低了,低到没办法每次睡觉的时候都进行完全同步。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但对身处阿尔博·芒迪的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嗯,短期内没什么影响。但从长远来看,倒是有……一些可能性。
嘿,另一个我,她心想,如果你还记得这个,不如看看互联网,或者找咱们那些书呆子朋友,看看能不能想出个办法来解决阿尔利姆火山的问题,还有揪出那些隐形刺客,打败众神,让精灵和矮人不再彼此仇视。还有……嗯,你我都很清楚我——我们——面临着哪些问题。先谢过了!
就算她能收到回复,那可能也是好几个月之后的事了。而且到那时,情况可能已经变了,任何新发现的知识都可能过时了。不过,试试也没什么坏处。她在地球上的那个自己也有一堆自己的问题要处理,尤其是在会议中心这次最新的事件之后,但希望她和朋友们能抽出一两个小时来做些研究。
“萨斯基,你还活着吗?能听到我说话吗?”是鲁希迪通过神谕语音链接联系她了。
萨斯基娅的意识进入到鲁希迪的脑海里,看到一群满脸担忧的人正透过龙的肋骨向外张望。他们正在尖峰镇的底部盘旋,低空飞过一片田野,田野里有一群长着长腿、尾巴毛茸茸的野兽在吃草,由两个皮肤灰白的巨怪照看着。那两个巨怪仰头看着龙,惊得张大了嘴巴。
想必她的朋友们正在搜寻她本该降落的地方,要是她没通过触手传送离开的话。
“嗯,我没事,”她说,“我又搞了一次……那种事。那种奇怪的传送。现在我在一座不知道在哪儿的岛上。顺便说一句,告诉那个蠢货,流浪狗,他可真够可以的!他差点害死我们俩!”
同样参与对话的克维尔德明显松了一口气。从没见过萨斯基娅传送的扎莉则一脸困惑。与此同时,鲁希迪哼了一声,把这话转达给了流浪狗。
“公主玩得挺开心呀,”流浪狗说,“我看得出来。”
尽管她不愿承认,但他们的冒险确实挺有意思的。荒唐又极具破坏性的乐趣。但另一方面,他们刚刚惹恼了阿特卡女王,进而得罪了整个云顶王国——更不用说飞艇坠毁时可能还导致了一些无辜巨怪的死亡。而现在她被困在这座岛上,孤立无援。这可真不值得啊。
他们很快找到了她掉落的装备,那些装备在她消失后掉到了地上。这好歹算是个安慰。要是把雅恩比约恩和与之配套的护手弄丢了,那可就太可惜了。那件虫皮铠甲也跟她经历了不少事呢。
之后,他们开始讨论到底要怎么找到她。在她描述了这座岛以及岛上那奇特的阿尔利姆结构后,流浪狗的眼里露出了认出此地的神情。
“火之花岛,”他说,“在银海深处。”
萨斯基娅松了一口气,“这么说你知道它在哪儿了?有多远呢?”
“得辛苦飞一天,”在鲁希迪转达她的话后,流浪狗说道。
“前提是一路上不用击退那些愤怒的飞行巨怪。”她说。
一声怪异的尖叫从头顶传来,萨斯基娅看到小地图上出现了一群代表愤怒的红点,正盘旋着朝他们俯冲下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就不该说那句话,是吧?”她说,“快离开那儿!有麻烦了。”
她话还没说完,扎莉就已经开始行动了。他们借着风与闪电的力量疾驰而去,掠过一片宽阔的绿色山谷,身后有五个骑着洛普蒂尔的骑手紧追不舍。看来消息已经传开了,现在可不只是尖峰镇的那些飞行巨怪在追赶他们了。
等他们拉开了一段合适的距离后,便重新躲入云层的掩护之中,改变了方向。洛普蒂尔们散开了,萨斯基娅这才感觉又能喘口气了。龙开始了向北前往火之花岛的漫长旅程。
“一路平安,伙计们,”她对他们说,“我等着你们。”
确认他们还能查看自己的小地图后,她像操作神谕界面那样把地图窗口最小化了,然后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回自己用眼睛和耳朵能感知到的事物上。
现在她没别的事可做,只能探索这座小岛了。她可不会就躺在这儿无所事事。而且,她需要找到食物、淡水,最好还能找到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她从温暖的礁石上起身,开始朝着附近的悬崖攀爬。爬到悬崖顶上后,她发现有一条长长的沟壑夹在两面垂直的石壁之间。她刚走到沟壑中间,就停住了脚步,目光被几缕顺着布满碎屑、摇摇欲坠的土石壁流淌下来的琥珀色条纹吸引住了。这些脉络发出微弱但清晰可辨的光芒。
她伸出渴望的双手去触碰阿尔利姆,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她能感觉到那东西像液态火焰一般从自己的毛孔渗进去。这……这太过分了。然而她却停不下来。一阵剧烈的颤抖传遍她的全身。不只是她,石壁也在震动、轰鸣、开裂、迸溅碎石。尘土和石块簌簌地从上方掉落下来。她脚下的地面弥漫起暗橙色的光芒,而且每过一会儿,颜色就变得更红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