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成双挎着一个大包袱和仅剩的五钱九文回到回春堂,果然得到了老神医磨着后槽牙的问候。 霍成双也不敢说这还是其中的绸伞是别人送的,如果不是送的,她不仅五钱九文都剩不下还得再赊上五钱银子,就怕老神医真的会被她气晕过去。 她连忙将给老神医买的狼皮比甲塞过去,叫老神医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吞下不是,咽下也不是。 直到晚饭时,老神医依旧不想理会她。 可顾大娘在做了晚饭之后又回家去了,整个医馆就剩了他们两个人。 霍成双被这寂寥的气氛弄得浑身难受,最后又只好主动做小伏低。跟老神医撒娇卖乖许久,才将他哄好了些。 饭后,霍成双又小心翼翼地为老神医斟茶赔罪。 老神医舒心地品了小公主奉上的茶水后,总算舒了口气,对霍成双道:“罢了,下回再不能这么乱花钱了!” 霍成双连连点头,就差对天发誓了。 老神医又道:“今日下午我出去了趟,打听了些消息。其中一个是好的,另一个嘛……” 他拉长了声音。 “先听好消息!”霍成双|飞快道。 老神医眼含笑意, “我之前付给葛掌柜的四百两起效了。如今,外头的人都以为我们是葛掌柜的亲戚,是从外地避祸来的。便是有人跟葛掌柜深究,葛掌柜最多也就透露‘你被恶霸欺凌’一事。一般人了解过所谓的真相后,再不会想到,这‘真相’背后其实还会有一层故事。眼下没人怀疑咱们不是父女。而且,这晋江城中应该没有幕后黑手的势力,也没见人特意打听我们,之前的追杀者也不见踪迹。我们暂且安全了。” “等过些日子,你的伤疤再恢复得好些。我便可以调配一瓶遮疤的膏药,到时你抹了多往外头转几圈去。我就不信,没了我的白发白须和你的伤疤这两个最显著的特征,那些人还能找着我们?” 知道性命无忧,霍成双自然开心。 她深吸一口气,自觉做好了听坏消息的准备,才沉声道:“那坏消息是什么?” “别急啊,慢慢说。” 老神医惬意地呷了口茶水,才道:“今日你救下的那个小儿,他父亲在晋江城中可不是一般人。大家都说,赵虎天生神力,武艺超群,在折冲府中极有威望,只是不怎么聪明,书也读得不多,倒是人如其名,算得上一员虎将。听闻他平素乐善好施,时常接济生活贫困的老下属,是个古道热肠的人。” “而他口中那个‘郑兄弟’,更加了不得。听说是个神机妙算又身手了得的儒将,曾单枪匹马挑了城外欺男霸女了二十多年的黑山寨,以一敌百呐!出身不显,却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做上了从六品下校尉之位,假以时日,只怕成就不在如今的礼国公之下。而且,我还听说,这位郑校尉面若潘安,如今晋江折冲府的柯都尉,正有意招他为乘龙快婿。” 霍成双愣了愣,“不是要说坏消息吗?” 老神医自在地捋着胡子, “我说过另一个是坏消息吗?”他轻哼一声,“总之,咱们今日是走运了。只要以后同赵家打好关系,不愁无法在晋江城立足。” 霍成双突然想起,她看中的那把绸伞上的字,摊主不就说那是“郑校尉”的手笔吗。能写出那样一手好字的武将,确实能称得上一声“儒将”了。 她原以为,能有这样一手好字,起码该有三十年的功底了,想来这位郑校尉大约与赵虎的年纪差不多。不想,他竟只有二十几岁。 不过…… “柯家?可是晋州士族柯家?” 老神医点点头,顾自品茶。话说,这小公主泡的茶回味无穷,手艺不赖啊。分明同样的茶叶,他自己泡的味道可差多了。 霍成双紧紧蹙了蹙眉,说道:“但愿他真有你说的那么智慧,可别去做了柯家的女婿。” “嗯?”老神医疑惑。 霍成双清了清嗓子,像教书先生般提点道:“我常年伴我伯父左右,虽不会分析朝政,但常听他说些大道理,自然我知道的也多。这些年来,伯父一直在打压士族在军中的势力。边关这里不怎么明显,一是因为京畿士族影响还颇大,伯父忙着收拾谢家、李家之流,无暇顾及边关太多;二是礼国公他们年岁渐大,伯父身边有用的将才实在不多,与士族不沾边的更少,若是贸然动了边关的士族,假如换上来的将军无法压住阵脚,到时军中必会生乱,反而叫外族人有机可乘。” “我虽不知伯父究竟何时才会来处置这晋州的士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位郑校尉若是以士族女婿的身份去到我伯父的眼前的,那么只怕伯父根本不会重用他。他能力越强,伯父反而会越发忌惮他。” “除非柯家以后同王家一般,放弃手中的大半军权,彻底站到我伯父这边来。但据我所知,柯家从军中起家,自身利益与军权息息相关,要他们就此放手从头再来,只怕很难。” 小公主背着手踱来踱去,说得头头是道。 老神医心道,这流氓皇帝真是心大,说这些要命的朝政给这小公主听,不怕她说出去坏事吗? 不过看小公主这么多年都深得皇帝的宠爱,显然她也深知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眼下,她倒是也够信任他,方才那么直言不讳,也不枉他为她多日来的操劳费神。 这些士族寒门的事情,他兴趣不大。 他感兴趣的是,“咱们在这晋江城无依无靠,若能与赵、郑两位校尉大人打好交情,那便多了一重保障。哪怕以后被人追踪到了,也好有些帮忙应对的人。否则光凭你我二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还不只剩下乖乖被宰的份?” 霍成双轻轻皱了皱鼻子,说道:“这样凑上去,会不会太虚情假意了啊?而且赵家还有一双儿女,若是赵大哥因此出了事……” 老神医翻了好大一个白眼,“又不是要叫赵虎去拼命!赵虎才是晋江城的地头蛇,他怎会像你想象的那般无用?别的就不说了,从他那里打听消息,可比咱们自己去容易多了。若幕后黑手追来时,他只要愿意事先透点消息出来,咱们自可以赶在先头跑了。用不着出什么人命!” “再说,你要真觉得过意不去,以后直接叫你伯父升赵虎的官儿嘛!你不是常用医书、药材对我利诱吗?可没见你对赖上我不好意思过。” 霍成双讨好地上前给他捶肩,“那不是我俩熟嘛!老神医对我的好,我是知道的。你看我出门买衣裳,都不忘孝敬您老人家的份,不是么?” 老神医轻“哼”一声,心情舒畅地继续享受小公主的服侍。 * 第二日,霍成双和老神医便去了赵家做客。 为表心意,霍成双还做了一些卤肉当做上门礼。 她常年在皇伯父和皇伯母膝下尽孝,总要有些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虽然她自小琴棋书画一般般,只懂皮毛,女红更是个灾难,却在烹饪一途上很有天赋。有空时,她常常亲手下厨孝敬皇伯父和皇伯母。 大兴宫又聚集了一批天下做菜最好吃的厨子们,霍成双从小到大都不知偷了多少师。区区卤肉又岂在话下。 只不过,这晋江城物资条件远不如襄京城,好多食材和调料都买不到,但仅仅用现今能买到手的东西,也足够她弄出一席又一席的美味佳肴来。 等芳香扑鼻的卤肉出锅,老神医率先尝了块。等肉质适口、味感丰富、润而不腻的滋味尝到喉间,老神医眼前一亮,双眼灼灼地望向霍成双。 他本还以为这小公主只是泡茶手艺好些呢,没想到在这烹饪上也没说大话。 霍成双流着口水,眼睁睁看着老神医尝了一块又一块,自己撇了撇嘴,随后狠狠下定决心! ——为了她的脸,她还是多忍耐些吧!卤肉油腻,她如今要尽快消除伤疤,只能也必须忌口才是。 吃过了瘾,老神医又收拾了些寻常人也能用得到的补身药材,凑了一份还不错看的礼,这才携着霍成双去赵家。 赵家很是好客,赵秦氏带着女儿准备了许多好酒好菜招待。 眼看桌子上越摆越多,老神医客气道:“赵夫人真不必如此。小女大病初愈,眼下也只能吃清淡些的东西。我一个糟老头了就更是随便凑合就行了,哪儿吃得了这么多。” 赵秦氏这才勉强停了停,又细心地做了几个清淡小菜,专门给霍成双。 霍成双心下感动,连忙奉上自己准备的卤肉。 她自小就是公主之尊,以前身边的人多是为她的身份地位而亲近她、奉承她。如赵秦氏这般只是真心对她这个人好的,少之又少。 两家人很快上了桌。 霍成双做的卤肉果然得到了赵家四口的一致喜爱。 赵虎和儿子赵祈更是吃得满嘴油光,赵秦氏速度也不慢,就连赵家一直自诩要当个淑女的长女赵佑佑也是及其捧场。 十三岁的小姑娘长着一张圆圆的脸,虽不绝美却很清秀耐看,只是肤色不如京中女子白净,个头不高,性子温温和和的。这几日看多了膀大臀宽的北方女子后,这种小家碧玉型的特别符合霍成双的审美。 只不过,别看赵佑佑极力控制着吃相,但这下筷子的速度可一点儿都不慢。 赵虎开了一坛酒,与老神医一碗接着一碗地喝起来。 等酒喝得多了,赵虎话匣子便打开了,与老神医说话也越来越没有顾忌。 到最后,两人不免说到了老神医和霍成双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