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座,这个不大好吧?这玩笑话不好上台面,落到文字上怕是不大好……”
“噢,你也知道落到文字上不好!那也行,你口头汇报吧。”
“现在?”齐联杵似面露尴尬。
“就现在,要详细!”何举堂依旧一脸严肃。
齐联杵倒是顺从,表面上却也挣扎了一下,对着众人说:“不好意思了,各位,”转而又对何举堂说道:“那我就说一下,厅座,是这样的,这不是下班了嘛,然后电话通知我们来开会,大家还是很积极的,真的,我到会议室,大家早都到了,然后大家就闲聊了几句,赵处长说开会应该早一点通知,都下班了,才电话通知,确实有点晚,然后王主任就开玩笑说,晚通知,这叫遛三孙子,李大队说遛孙子也是正常,就算是遛狗也不奇怪……”
同僚李大队似乎需要更正齐联杵的汇报,他刚“哎”了一声,便被何举堂阻止,“不要插话,有你说话的时候。”何举堂示意齐联杵继续。
“当然了,我也不是录声机,不过意思还是大差不差,”齐联杵说着向众人拱手致意,“老李,多多包涵,”汇报继续,“李大队说遛狗,当然了,这是玩笑话,然后赵处长、还有我,就说这个比喻不好听,后来刘处长说,三孙子这个比喻是有问题的,这就扯到了辈分上,说是……”
听到这里,下面的话一定是比较敏感的,刘克森干咳了两声,很明显这是刻意的,而齐联杵微微摆动了一下脑袋,很无奈的一个表示,这大概是他的一个过渡,齐联杵似乎不受影响,他继续说道:“刘处长说三孙子辈分有问题,然后就提到了小舅子,赵处长就不高兴了,就因为这个,刘处长、赵处长就吵起来了,实际上就这点事。”
“就这点事?嗯……”关于“小舅子”,显然把何举堂也扯了进来,他的脸色似乎更加阴沉,“这什么地方?菜市场?还是澡堂子?”会议桌又被拍了一下,“三孙子?小舅子?要扯回家扯去,啊……枪都拍出来了!窝里斗,一个比一个有本事,真有本事,战场上耍去!”
何举堂似乎很是明察秋毫,转而向齐联杵发问:“开玩笑?开的昏了头,你齐大督察倒好,起的什么作用?”
“我……是,起哄是不对的,厅座,这后面的事情您都知道了……”
“哎……”何举堂叹了一声,摆摆手,示意齐联杵结束汇报,转而再扫视众人,也许他也觉得气氛过于压抑,便缓和了语气,说道:“不要以为我小题大作,我请问,当前什么形势?你们怎么判断?此时此地,各位心里没数吗?”
说到这里何举堂的声调又高了八度,似是追求那种振聋发聩、直击心底的感觉,“要自律,风气要正、意识要正、心更要正!”
众人好像也是进入意境中,何举堂则转向语重心长的模式,“今天这个会啊,确实是临时通知,跟你们一样,我也是下班回家,然后才被通知到的,发牢骚?有什么用?被呼来唤去,觉得不舒服了?我看,倒也对,至少说明你还是有骨气的,家贫被人欺,千古的道理,可很多人觉得这话有禁忌,不敢公开讲,私底下却跳着脚的发牢骚,倒是比怨妇强,你们还能开玩笑……哎,好了,这事到此为止,再说下去,我都觉得脸红,下面就说说今天的这个会。”
整肃风气也好、树立权威也罢,何举堂总算是切入正式议题,联络官方琳如往常会议一样,她打开记录本准备记录会议内容。何举堂见状,说:“不要记录了,今天的会很简短,也没什么大事,不需要备案了。”
方琳点点头,收起笔,将笔记本合上。
“大家都知道,下个月汪先生就要来南京了,组建新国民政府意义重大,这里就不赘述了,我想说的是,诸位当自强、自省、自立,如是国之栋梁,需肩负使命,戡乱、和平、救国决不是口号,而是我等为之奋斗的目标……”
慷慨激昂的发言是否真的撼动人心,不得而知,那么倾听者是何反应呢?也不看看下面都是些什么人,要么是老江湖、要么是好演员,胖圆脑袋的厅座一个亮相,倾刻便博得个满堂彩,下属们很是配合,更有直接发言者,表示愿追随胖厅长,以完成和平、救国之大任……
许是能够聊以自 wei 了,何举堂看了一下手表,这才说到今天会议的由来。会上何举堂说到今后有汪精卫来主事,希望大家不要动不动就把“日本人”挂在嘴边。而现在何举堂自己转脸就得提“日本人”,“清场行动大捷”,警察厅配合有功,所以,日特官员“诚邀”何举堂率部下赴庆功宴。
电话通知的何举堂,算是提前通知了,就提前了两个小时,电话里还说是“诚挚邀请”,显然不赴宴是不行的,何举堂倒也想发发牢骚,怎奈身份所限,过个怨妇的嘴瘾也是不行的。
会议还是简短的,恐怕也不许它冗长,对于时间上的掌控,何举堂拿捏的还是很到位,再看一下手表,应该就是一个确认,于是宣告会议结束,这就率众赴酒宴,没轿车的同僚相约拼车。方琳的容貌与为人处事总是令人赏心悦目,她也没车,赵智光很敏捷,成功邀请方琳坐自己车一起赴酒宴。赵智光倒是很会调整心情,之前的不愉快早就寻不到一点痕迹。
赴酒宴也形成了一个车队,就好像警察厅的一次行动任务,按胖厅长的意思,其实这就是一次任务。赵智光驾车,边上坐着方琳,方琳说:“哎,这日本人可够大方的,就我们警察厅请了就一桌人,别的部门肯定也少不了,加上他们日本人,大概要包下整个‘东亚俱乐部’了。”
赵智光回答道:“嗯,差不多吧,你想啊,清场行动参与单位不少,我们警察厅只能算是外围配合,都请了我们,还一大帮子人,‘东亚俱乐部’那就得包场了。”
方琳说:“这日本人头回这么大方,这是要出血啊!我怎么觉得这不大像日本人的风格呢?”
“呵……”赵智光笑道:“大小姐啊,要不说你单纯呢,你都了解日本人的风格,那你怎么就不多想一想,多问个为什么。”
“哦!我这不是问你呢?“
赵智光回答道:“你应该多问自己。”
“我?哼……”方琳冷笑了一声,“我才不费那个脑筋呢。”
“也对,费脑筋催人老,”为了显示智力,赵智光还是讲了自己的见解:借清场行动,查抄了不少所谓“非法”财产,这些钱最后都汇总到了日本人的口袋,关于这笔钱,新政府筹委会是有主张的,日本人也是要讲一讲姿态的,后来就决定扣除部分冲抵清场行动各单位的办案费,剩下的就都归汪精卫的新政府,但是,这笔钱没到新政府的账上之前,那日本人就是能花的就花,能用的就用,出手颇为大方。
分析得到方琳的赞同,赵智光很是愉悦,以至于到了酒楼门口,赵智光才觉得路程太短、时光却飞快。心底里的这点感受赵智光倒也不隐瞒,如是与方琳感叹道,方琳则说:“回头我问问你老婆,是不是平时你说话都这么的有诗意?”
赵智光尴尬地笑道:“你这丫头,高尚无趣,一点都不够意思。”
下了车,关上车门,隔着轿车,冲着赵智光,方琳闪动着明眸、露一媚笑。
赵智光关上车门,挠了挠头皮,像是自言自语道:“真是一笑百媚生。”
果然如赵智光分析的那样,整个“东亚俱乐部”被包场了,楼外车水马龙,一派盛世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