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他第一天上班,从基建厅调入赋税厅,虽说是平级调动,却无异于分得了一块肥差。而这都要感谢执法厅的执掌官,进行的一系列安排。
(与此同时-法朗克斯侧宫)
帕奇普蒂拉氏、勒夫提亚氏,以其二为首的伊坦格雷特旧贵族顽固派,曾在半个世纪前的奥尔梅克属伊坦格雷特暴动中,被本城的起义军联合推翻。这场革命,宣告了伊坦格雷特王朝的彻底覆灭,而起义军也在随后投奔布拉泽联邦,在狄露威姆等地谋得一席之地。
直到最后,受俘的旧贵族成员们也不肯就范,便被起义军当成表达诚意的礼物,进献给迪斯特什王。迪斯特什仁慈,曾在数百年前,与伊坦格雷特的末代王口头协定,不对其后代子民赶尽杀绝。于是,他又给了受俘的顽固派贵族一次机会,却只有零星几个人同意归降布拉泽,大部分家族成员仍然负隅顽抗。
故此,在接下来的近半个世纪内,帕奇普蒂拉氏几乎全族人均得到软禁,终年生活在法朗克斯侧宫的人造山坡之上,困在这个说窄不窄、说宽不宽的矮楼当中,衣食住行都由王廷安排。王廷没有亏待俘虏,甚至送来鹦鸟供以消遣,可他们却永远无法获得自由。
他们不属于这里,操着一口代代相承的古老腔调,每个人的额头正中心都刻着一枚印记。对称、上下相连的两片菱形,独属于布拉泽之主——迪斯特什王的纹章。并非符纹秘法,而是被迫打上的俘虏的象征,耻辱的象征。
帕奇普蒂拉家族瑟缩在阴影当中,二十多个成员,有拄拐老人,有怀抱婴儿的女人,有中年发福的男人,也有正当壮年的年轻人。他们各不相同,却有同样的颓唐和苍白,并为了同一个目的聚集于此,聚集在昏暗的客厅当中——面前,沙发上,放着一把小提琴,它被拔掉琴弦与指板,切开音孔,静静地躺在二十多双眼睛的注视下,仿佛是某种虔诚的指望。
忽然,琴身上黑洞洞的空口开始发生变化,粗糙的边缘扭曲变形,而琴身内侧,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空洞。
“咕嘟”——
“铛”
一枚冰弹被小提琴吐了出来,散发出白色的冷气。
“咕嘟”——
紧接着是两颗红彤彤的爆破果雷。
一名氏族成员干脆上前,抓着小提琴,把它倒了过来,朝地下晃动。
“咕嘟、咕嘟、咕嘟”——
隐形薄纱、手雷、催泪弹……各式军火,接二连三从小提琴狭窄的琴身里掉落在地,没有回音,如同沙发下藏着的鹦鸟尸体。
随后不久,驻守法朗克斯侧宫大门的大批兵力接到紧急通知,整齐列队,赶往西南方外郊的监狱,进行支援、制止暴动。
失去了重兵把守,不多时,侧宫便也加入了爆破之列。短短二十分钟,建在山坡之上的矮楼发生塌陷,侧宫唯一的出入口大敞四开,整个帕奇普蒂拉家族人去楼空。
(四月二十六日-下午)
炎热的午后,每个户外工作者都消极怠工。支出超出预算,收入又寥寥无几,为避免产生额外费用,斯卡兰多大剧院里并未装设冰风秘法装置,虽然空旷、不见太阳,却也不比外界凉爽多少。
在这种闷热的环境中排演戏剧,加之死线将至,所有工作人员都神经紧绷;即便是几天前初出茅庐、与角色并不契合的新人演员,经过这段时间堪称魔鬼式的反复演练,也有了能够顺利上台的眉目。还有最多一周,为了不使经营不善的大剧院关门歇业,成败在此一举,人们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迎接这次挑战,除了一个人——
欧茨·斯卡兰多,伟大的剧作家、斯卡兰多大剧院的法人代表本人,此时此刻,在排练途中,藏进了后台放冰块的角落里,靠在椅背上,脑袋后仰,用剧本遮着脸,呼呼大睡。
“他一定累坏了,睡得真香。”
扫地的清洁工对剧院的管理员说道。
“压力很大,我能理解。”管理员接话道,语气听起来略显惋惜,“可看起来我们的大剧作家似乎有了什么新‘创意’,好几天都不在状态,指导排练的认真程度也大不如前。”
“唉,也不知道这所剧院能不能挺过这次演出。”
然而,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在甜美的梦境当中,欧茨·斯卡兰多早已摒弃过去的窘迫和怀才不遇,《疫病的消亡》狄城首演大获成功,他则在此之后才思泉涌,将自己的大剧院开到了布拉泽联邦各地,进入了他晚年的人生巅峰。
在梦里,玛菲斯黛拉为他找回了青春年华,他意气风发,并向梦地女神许下诺言,他们会相守一生,哪怕一切都是虚妄。
美丽的、神性的、邪性的女神攀附在斯卡兰多耳边,周围雾气弥漫,祂轻声呢喃:
“人类啊,挚爱呐,你的一切愿望都将成真,或早或晚,即便最终,这一切都并非你所愿。
“你将沉沦,下一次入梦,你将永生不醒。可与之相对,你不必再面对残酷的、低等的未来。
“现在,醒来吧,而后再度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