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士团长放眼望去,拧起眉毛,好似看出了些端倪。这些留空的位置极为不自然。
“迪斯王呢!”
“易燃物”被重新点燃,一边倒地偏向激进派与保守派。
“这都是你们革神派的错!”一个长相文质彬彬的青年人顶不住压力,破口大骂,“奥普拉能有我们,都是仰仗神主的恩泽……现在祂神陨,你们就要把、把蒙受祂恩泽的人都剔除出去,忘恩负义!”
一个黑灰色羽毛的阿维斯人挤过来,指着他的大鼻子吐口水:“呸!分明是你们在盲目维护蒙恩者,得了便宜还卖乖!逼得一个活人自杀,你们的人就干净吗?宗教崇拜害人!”
“滚回你屋檐下的窝里去喂崽子吧、鸟人!这里不欢迎你!”又一个反革神派的成员骂道。
“沃森死有余辜!”
“他是个蒙恩者!”不知谁又喊了一句。
“蒙恩者怎么了?”
“难道蒙恩者就活该去死吗?!”
“咚”——
一个拳头硬生生砸在另一张脸上,半颗断牙当场飞蹦而出,在人群的脑袋顶上划出一道弧线,矛盾一触即发。以此为中心,两群人很快扭打一团,手脚随咒骂纠缠在一起,口水、汗液、断牙和羽毛齐飞。
艾弗利亚站在台阶上,见情况不好,呵斥两句,向前打了个手势。三名骑士立刻跑下广场,插进人群中间,小心地使用枪杆,将红头胀脸的两派人士隔开。
骑士团长招来站在侧后方的随从,闷头与其低语了一阵,随从便掏出怀表来给他看。紧接着,艾弗利亚在自己背后摸索两下,抽出了一张卷轴。他把卷轴高举起来,向人群示意,继续朗声说道:
“诸位,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身为骑士团总团长,却只是一介武人,论口才,连亲生弟弟都自愧不如。故此,我这次来,除了给狄露威姆及其周边居民一个交代,还专程带来了迪斯特什王的口谕——”
迪斯特什的名字一经出现,无论是举木牌的、摇横幅的、斗殴的、互喷口水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再度锁定了艾弗利亚。
历来抗议人群的脾气总是会像一个躁动的青少年,情绪来的快去的也快,如果引导得当,很快就会再次稳定下来。
于是骑士团长清清嗓子,双手离开插在地下的大剑,一甩,摊开卷轴,开始诵读:
“‘我的子民,你们一直是我、也是布拉泽千百年来最为宝贵的财富,具有高尚的不可取代性。相信各位也已经知晓,毫无疑问,有人正躲藏在布拉泽的暗影当中,孕育一场邪恶的灾难,而为了铲除祸患,我本人目前分身乏力,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借团长艾弗利亚之口发出邀请。”
人群彻底停止了摇旗呐喊,安静下来侧耳倾听。
“我将以最真挚的雷霆、日月、清露三位一体之礼,诚邀各位即刻前往斯卡兰多大剧院,那里即将有一幕好戏上演,只此一次、不容错过。不过切勿急躁。人员密集,骑士团将全权保障各位的安全。只管进入戏剧厅便是,届时,相信一切问题自会迎刃而解’。”
说罢,骑士团长收回卷轴,反手握住剑柄,一用力,猛然拔起地下的大剑。剑尖在圣灾骑士长的手中划破燥热的空气,直指正广场的上空,人们顺着剑刃的方向回头望去,却什么也没看到。
此时,有人注意到,本该覆盖火烧云的天空不知何时暗了下来,变得乌云密布,气压低得呼吸困难,四下无风。紧接着,下一秒——
噼啪——
一道闪电从云端径直劈下,来势汹汹、毫无征兆地刺破了紫灰的空气,曲折地疾速流动,纵横十数千米,而在近邻地面时,分秒之间,一道闪电竟然分裂成了十条,避开空旷场地上所有人的脑袋,不偏不倚,击中了十根绝缘材质的装饰柱。
轰隆——!
片刻后,雷击声来袭,震耳欲聋,仿佛足以击碎大地。刹那间,人群眼前的全部景物都被这同时砸下的十道雷电轰白,犹如进入了一个光芒万丈的新世界;又刹那间,一切令人恐惧的雷声与巨大的闪电都已远去。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气味,人们耳鸣阵阵,头发因静电而被拉直,倒竖了起来,任谁也没见过如此阵仗,抱着头,双腿抖成了筛子。而还没等他们完全缓过劲来,很快,就和突如其来时一样,乌云突然散去。紧接着,十束光柱穿透云层,洒下人间,恰好投射在十根受闪电击中、顶部冒烟的大理石圆柱之上,在广场上空反射出流动的彩色光晕。
啪嗒——
一滴水打在了柔默的鼻头上。更多人抬头看去。
哗——
淅淅沥沥的雨水打湿了人群。
甘霖普降大地,落日余晖重现,天空上浮现出七彩的光晕,日月同辉,幻日环重叠交错,仿佛神话禁书当中战神的一瞥。彼时,祂为镇压夜间活动性增强的怪兽大军,降下九千道闪电,顷刻间化所有板块的黑夜为白昼,繁星轮转、亮如正午,最终神殿在战争中大获全胜。而一分为十的十道神雷降下,也一如半神迪斯特什亲临现场。
近距离观摩此般奇迹,广场上聚集的游行人群缓过神来,顿时惊呼阵阵。雨势大了起来,抚平暑热,久旱逢甘霖,务农为生者喜出望外。然而这些人却没有四散离去,他们脸上浮现出一种虔诚,逐渐取代了喜悦与满足;他们不约而同地噤了声,面向克拉法琳宫石厅的王座,一呼百应,在雨水与光芒的洗礼下,对王座垂首行礼。
街角的柔默酒馆里,拉塞尔靠在落地玻璃上,用藏在护目镜后月蓝色的眼睛,静静地窥视着这一幕奇观。
“‘革神、扫除信仰’……”医生嫌恶地眯起了眼睛,就像在注视什么脏东西,“现在却堂而皇之地利用臣民对自己的崇拜,哼,真是傲慢无比。”
雨水从他倒影的镜片边缘滑下。
(与此同时-上城西区执法厅)
米亚·莫拉莱斯站在玻璃裂缝的雨窗前,远远望向东方的天空,神情略显凝重。
“唉,雨真大,天气终于要凉快一点了。”副官玛利亚走了过来,手里抓着毛巾擦拭头发,“你这边审‘狂灾’审得怎么样?”
前不久,副官和几个执法员费了好一番功夫,好说歹说地遣走了堵在执法厅门口抗议的公民,顶着雨跑了回来,而且因祸得福,雨水冲刷掉了她头上的蛋液和蛋壳。
“不顺利。‘狂灾’莫名其妙拎了几箱哑炮和火枪模型进城,很快就被核验科放走了,不知道到底想干些什么。”莫拉莱斯背对玛利亚回答道,仍然看着窗外。
“正广场那边的抗议者更多吧?刚才好像有道雷劈在了附近。”她对身旁的副官提出了自己的顾虑,“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没事啦,天象这么夸张,肯定不是自然现象,多半是王廷威慑那些游行示威者的手段吧。”她将毛巾换了一只手拿,开始擦另一侧的头发。
“你怎么知道的?”米亚侧身看她。
“毕竟除了‘半神’,这种事整个顶沼都没什么人能办到吧?”
“……”
也可能是巧合。万一是巧合,伤了人可就麻烦了。她没继续把自己的疑虑说出口。
“嘿,不愧是我们的王,我们劝走二十几个抗议者都够呛了,他却留了这么一个高明的后手。”玛利亚两只手抓着毛巾,将其搭在脖子上,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但米亚从她的口气里听出了一丝崇拜的意味。
“高明吗?看起来就像独裁者在用力量差距来施压。”
“也就你敢说这种话。”玛利亚挤眉弄眼地嗔怪道,“看我们这边的抗议者就知道,示威游行的多是下城区和周边城镇里务农的人,靠天吃饭,才对税收调整这么敏感,所以?”
“所以……”她恍然大悟,“噢!我懂了,夏天干燥炎热,之前就有不少农民来执法厅控诉过,说这个季度天气反常,恐怕要颗粒无收,想申请延期交税。所以,他真正想做的就是降一场大雨,解决人们最关心的问题。确实高明。不看手段的话。”
“不错,很聪明嘛。”副官满意地点点头,双手合十,望向了窗外,“而且我设想了一下,如果我也在现场,估计会当场下跪祈祷。”
“下……为什么?”莫拉莱斯难以置信。
然而往常慵懒、心不在焉的玛利亚此刻却两眼放光,说得理所当然:“拜托、米亚!神迹就发生在眼前耶!至少许个愿吧?雷声有延迟,许愿越晚就越灵验。”
话音刚落,她便立刻闭上了眼睛,面朝流光溢彩的倾盆大雨,虔诚许愿。
“你这是从哪听到的说法……”
米亚·莫拉莱斯脸上挂着无可奈何的笑容,仰首眺望东北方的广场和更远方日月相向而行的天空。
她忽然也想要许一个愿,但事出突然,脑袋里一时什么想法也没有。结果,还不等她想出来半个愿望,所有奇异的天象就都消散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