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域型隐形秘法与消声秘法——两种秘法的最高阶对应形式,从台上“演员”踏入大剧院这一刻开始,便从头到尾,将整座戏剧厅包裹得严严实实。从始至终,教会的交易、计划、野心和溃败的丑陋,都被布拉泽的子民、教会所谓的“活祭品”尽收眼底。大局已定。
格尼比纳瘫坐在地上,用颤抖的手掌遮挡强光,浑身冷汗,陷入了片刻的恍惚。
整座戏剧厅耀眼夺目、灯火辉煌、人山人海,这曾是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与画面,提琴独奏的震动在他左耳中翻涌,下颌渗出的汗液浸透了垫在琴身上的手帕;他仿佛又一次穿上那身笔挺的黑礼服,在舞台上昂首挺胸、意气风发,他长而有力的手指驯服了琴弦,在琴身上跳、揉、滑、拨;听众聚精会神,他如痴如醉,琴弓在羊肠弦上起舞,马尾毛一根根断裂,松香洒落在聚光灯下,格尼比纳的灵魂在曲谱的极乐园中起舞,忘我地拉奏,直到汗流浃背,两条胳膊沉重到无法抬起。
倏忽,梦醒了。他苍老而颓唐,头发掉光,手指早已不再灵活;他双眼昏花,半点读不清乐谱;他脊柱变形,就算强行挺直腰板,带来的也只剩痛楚。就连他最珍贵的手工琴,也已经沦为了实施计划的牺牲品,什么都不剩。
他不断地揉搓眼睛,试图把眼皮最大限度地撑开,直到快要撕裂自己干涸的内眦,挤出一两滴浑浊的眼泪来。
他瘫坐在地,等到再回过神来,舞台已经被士兵围堵得水泄不通,昔日的音乐界“瑰宝”、今日的政变案重犯,逃无可逃。
(与此同时-东北侧城门外近郊)
“噔噔蹬蹬”
一个面如枯槁的中年人在黄昏的树林里夺路狂奔。大雨倾盆,击打在松软的土地上,几乎盖过了他焦急的脚步声。
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跑,持续远离狄露威姆的城门和高塔,跑动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张望,尽力张开被雨水糊住的眼睛;树枝树叶剐蹭他破烂的古典礼服,留下血划痕,他气喘吁吁,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
“嚓嚓嚓嚓”
突然,又一阵骚动出现,从隐隐约约,到近在咫尺,持续萦绕在这个逃命的中年人身侧。追兵似乎发现了他,但快速移动当中,他无法捕捉对方的动向,眼前泛白,双肺疼痛,只管飞也似地往树林的东边冲去。
“嚓”!
正在这时,一道银光划出灌木,卷着风雨疾驰而过,他看见了追兵真正的模样——中年人张大了嘴巴——那并非什么手持武器的士兵,而是一把回旋镖,一个超乎常理的庞然大物,叶片的直径足有半人之长,同时,还在极速旋转,好似一个风车,迫使雨水改变方向,全速拍打在逃亡者脸上。
巨大的回旋镖一骑绝尘,很快闪过了中年人所处位置,双面开刃的刀片切割树枝灌木,在树干上砍出划痕,惯性之下,却并未产生明显的减速,反倒以一个斜角侧着滑过树林上空,又反方向疾速下坠,径直朝中年人冲来——“嗖”,他及时扑倒在地,躲过了飞镖上的刀刃,被割断了几根头发。
直到听不见呼啸的风声,他才敢从枯枝败叶和烂泥中抬起头来张望。
“咯啦”——
忽然,一条穿金属腿甲的小腿伸了出来,猛地踩上中年人的后背,使他猝不及防再度栽倒,和松软的土地来了个亲密接触,发出闷响,吃了满嘴泥和草。
年过五旬的圣哉骑士团副团长身披大雨,隔着胡茬咧嘴微笑。他一只脚死死踩着逃犯,向身后伸出胳膊,随着呼呼的风声渐大——“铛”,巨型回旋镖稳稳当当地降落在其手上,紧接着,被他往草地上用力一砸,“咚”,变回了一把大剑。
与此同时,突击小队一众士兵踩着泥水赶到,把逃亡的中年人从地上拽起来,扣上锁铐。
伊兰利拉将大剑扛回背上,抹了一把脸,甩走雨水,在瓢泼大雨中喊道:“来、向迪斯特什国王禀报,帕奇普蒂拉逃犯全部落网!”
情报官得令,立即撑开雨披,抽出通讯卷轴,奋笔疾书。
天已经黑了下来,雨势未减。
(与此同时-斯卡兰多大剧院)
艾弗利亚站在台下,站在上万人的最前端维持秩序。前不久,那些混入人群、身披隐形薄纱的伊城逃犯被国王降雷劈中,现在正顶着烧焦的头发,排着队,被士兵押送出门。
他手持大剑,唤来副手打开怀表,确认已是迪斯王估算的时间前后,便单手甩开通讯卷轴,查看通信。片刻后,他目光如炬,面向舞台,高声宣布:
“启禀陛下!聚集在东北侧城门前的帕奇普蒂拉逃犯已经全部拿下!”
国王略微颔首,大手一挥:“传令下去,骑士团所有预备队,即刻跟随伊兰利拉向贝瑟姆冶铁厂进军!”
话音刚落,一名士兵接到命令,立即跑出剧院,冒着大雨,掏出了信号弹。
放哨的士兵目睹西南方一缕红光升天,三两下跳下北了望塔。事先,在王廷与蒙斯城的秘密联络中,教母罗列出了五个,事发当天安息骑士团可能的躲藏地点,而红色便代表了东北外郊的冶铁厂。
上千名士兵同时得令,在副团长副手的指挥下,冒着大雨,浩浩荡荡,向东北方整装进军。同时,将一众逃犯押送回城的伊兰利拉小队,也收到信号,开始重新向东北方行动,预计将于十分钟内与大部队达成汇合,针对藏身冶铁厂的邪教兵团展开最后的剿灭。
斯卡兰多大剧院内,国王屹立在聚光灯下,接受民众的欢呼与喝彩,他还需要再留住这些人一会,直到冶铁厂传来捷报。
“至于你,蒙斯城的卡拉米蒂阁下,”迪斯特什纹丝不动,仅仅偏过头,向侧后方同时享受着众星捧月的教母说道,“明知布拉泽禁止一切宗教活动,仍然公开诵读神主的祝祷词,并向我城邦居民大肆宣扬,罪名的成立毫无疑问。”
闻言,教母便举起右手,优雅的在胸前画出两个圈,微鞠一躬,厚脸皮地行了个礼,看起来荣幸之至。
“但念及,阁下协助王廷破获此番大案有功,仍可功过相抵。若你与随从即刻离城,王廷便既往不咎。”说罢,他把头转了回去,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表赦免,“今日,我们共聚于此,兹事能够顺利尘埃落定,少不了台上台下诸位的一份功劳。故此,仅在明日一日,王廷将大赦‘奉神罪’,使狱中孤苦无依者得以与家人一聚。”
“好!”
一呼百应,骑士立剑敬拜,掌声和高呼愈演愈烈。
而在灯光照射不到的阴影里,几名士兵将瘫软的格尼比纳拖下了台。在人群此起彼伏的吵嚷声当中,他们刚把锁铐铐上提琴手瘦削的腕骨,却惊奇地发现,这个看上去年事已高的驼背老头,早已没了脉搏和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