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
脱离红光的照射,恩别拉赫把长刀拉回手里,戳进地面,借力从断墙上撑起身。失去了一整条腿作为支撑,他体内的黑雾无所遁藏,持续逸散在身体周围。
军士们立刻排兵布阵,越过他,将一片狼藉的废墟团团围住,几名骑士手持长枪与火枪,驱散尘霾,开始朝“猎人”被水泥墙掩埋的位置移动。
见骑士团的大部队已经抵达现场,恩别拉赫便弹了一下黑铁刀的刀刃,“叮”,使之重新扩散成一团黑雾,随后单手背后,动作浮夸地对副团长行了个礼,险些没站稳。
“来得真及时,我差一点就要对你刮目相看了,伊兰副团长。”他一边掸掉被扯烂的红披风上的碎屑,一边心不在焉地挖苦道。
借助月光,伊兰利拉对眼前染血的废墟和树木倒伏的惨状目瞪口呆,密封秘法失效,施法道具四分五裂,严丝合缝的水泥墙和内外的吸光涂料也被拆了个精光,由先知一手打造的监牢彻底损毁,空地南边、下坡处的森林也被折腾得不堪入目。
“谁干的?”副团长质问熵骑士。
后者则指了指被打飞的不速之客。
“他干的?”他又问。
骑士把手甲戳进自己腹部的漏洞,搅了两下,一团黑雾便把几块碎石推了出来:“这副行头可都是他的杰作,我从牢里走出来,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他。说真的,跟他打架比炸掉这个方块更加要命。”
“我不是问你这个!”但言外之意显然就是监牢是他炸毁的,他咬牙切齿地指着骑士的头盔,“你这混蛋,一天不制造混乱就浑身难受!连先知的特制监狱都拆得了,你**怎么不把勋章扔了去当个工程师!”
老团长本想多骂两句,却先注意到了他身上的伤势,盔甲表面严重受创、破损不堪,仿佛刚被一群巨缠蛇啃咬、抓挠和挤压过,甚至一条腿甲都已经凄惨的不翼而飞,状况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他都不知道他一会儿要怎么走路,预备脱口而出的气话一时间熄了火。
“之后再跟你好好算算你的账。”
斥责被简化成了一声怒哼,副团长收回手指头,将目光投向了更远处的废墟。
“咔啦、咔啦”
废墟里传出一阵响动,尘土飞扬,烟雾缭绕。他提起大剑,打了个手势,所有人严阵以待。
手还没来得及放下,霎时间,一道黑影破开烟幕,以惊人的速度避开全部刺向他的刀枪,再次向熵骑士奔来——“铛”!大剑犹如铁板一样,挡下了“猎人”的袭击,爪子抓挠剑身,发出刺耳的噪声。
“能把前远征军的领袖逼上绝路,很厉害啊?”伊兰利拉用肩膀抵着大剑,阻止他继续向前接近伤员,说话时连后槽牙都在使力,“小子,我就问你一个问题,冶铁厂的屠杀是你干的?”
没有回音,狩猎者长满尖牙的四片颚骨开开合合,发出一种类似爬行动物的嘶气声,听得人汗毛倒立。
——老天,这是个什么怪物?
近距离看了他这副模样,副团长在心里犯嘀咕。他顶着大剑卖力抵挡,靴子都陷进了泥里,其余军士却还没人上来帮忙,一方面是以守住阵型为首要任务,另一方面,在场人员的反应都和老团长类似,谁也没见过这种似人非人的怪物,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机动组只得先围了上去,缩小包围圈。
“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了?遵照流程,”他接着说,“以布拉泽之主的名义,圣哉骑士团将对你实施逮捕,你仍然有权保持沉默,并选择缴械投降。”
对方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自始至终,那张黑色的可怖大嘴都正对向恩别拉赫,旁若无人,仿佛蛰伏的猎手,在静候时机。
“咔”!
下一秒,令伊兰利拉怎么也没想到的是,这头怪兽居然张嘴、一口咬上了坚硬厚实的铁合金大剑,还是带锯齿刃的那一侧,无异于自投罗网。
“咯啦”
然而,紧接着,让在场所有人都诧异的情况发生了:被狩猎者咬住的合金侧刃出现了裂纹,而他嘴里最长的两颗獠牙,已经深深嵌入剑身之中。
“这……不、不可能……”他登时就傻了,视线在裂缝和敌人的尖牙之间来回梭巡。
“嘣”!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收劲,随着一声脆响,整块沉重的铁合金刀刃竟然被一口扯下。伊兰见状不妙,急忙闪身脱战,后撤到安全距离,军士们即刻上前列阵,将领帅和伤员保护起来。
类人怪物直起腰,叼着钢刀厚重的碎块,往身后一丢,冲大批士兵组成的整齐队伍张开了漆黑的血盆大口:
“碍事!滚开!”
他发出更高亢的“嘶嘶”声,被一刀斩断的尾巴在地面上不耐烦地反复拍打,似乎寓意了某种警告。而且无论是什么警告,都行之有效,团长吃了瘪,还赔了武器,另一名受封骑士更是被打成了“残废”,巨大的威胁下,整个兵团都不由自主地往后刹了半步。
“***,真行。”伊兰敲敲损坏卷刃的大剑,暗自骂了一句。
他拭去额头上的雨水,扯出一个笑容:“想不到会说人话?我还以为你就纯是头野兽。”
随后,他又转向身侧的恩别拉赫,压低了声音开始发牢骚:
“尤徳在上,他刚刚一个人杀了上百个送葬班的安息骑士(精英部队),本来活捉就困难了,你又是怎么招惹到他的?为什么只攻击你?这**比我们雪夜上前线还刺激……暗物质怪兽对失恩者来说再怎么难对付,也啃不透有防护秘法的钢剑!”
“如果我说我不认得他呢,老前辈?”
此言一出,年过五旬的副团长和他身后的连队齐刷刷向恩别拉赫投来惊骇的目光。
“好吧、好吧,我承认这个讨厌鬼有时候……或许大多数时候就是个**养的混蛋,”伊兰利拉向狩猎者高声喊话,“但他刚从牢里放出来,刚恢复自由,和你无仇无怨的,你为什么非要杀他?”
“非常文雅的遣词,团长。”
“……”怪物沉默片刻,尾巴在身后转了两圈,似乎平静了点,“你们不是我的目标,闪远点。”
“哟呵,还挺执着,非他不可。”他转而小声询问骑士,“这么专注杀你,你该不会是无意当中伤过他的心吧?”
“认真的?我和他从见面到开打超不过一个小时。这么短的时间里,他难道就能恨上我吗?”
“能,绰绰有余。”伊兰说得斩钉截铁。
“嗯,确实。”
后方的士兵们不假思索地连连附和。其中还包括骑士自己带领的驻城远征军小队。
“你真是个好榜样,不考虑撤退吗?”
“撤退?我们这么多人,难道还不够活捉他?”一旁的副手插嘴道,又引来一片附和。
“噢当然,我当然很乐意看你们两败俱伤,但不是今天,”恩别拉赫倚着自己的长刀,几乎是在侃侃而谈,“我可不想一恢复自由就因为骑士团人手不足而连轴加班。”
“谁说你恢复自由了?”
“你。”
副团长瞥了他一眼,再次向“猎人”喊道:“你想杀他是你们之间的事,我不干预,可他好歹是王廷的人,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总得知道个理由吧?总不能让一个授勋骑士死的不明不白的。”
伊兰利拉把一只手背在身后,说话牵制住敌人的同时,悄悄向后方的士兵打暗号:从林子里绕过去,包围上坡,待命。
“没理由,我要把他的脑袋拽下来撕碎!”一谈到熵骑士,捕猎者就好像听见了天敌的鸣叫声,再次把尖牙利爪亮了出来,随时准备拼死一搏。
“你看,老头,这不是个能靠通用语顺利沟通的人物,那句话该怎么说——有悖于骑士精神。”
“这个词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就够讽刺了。”
“哈!好吧,既然你们都不打算撤退,那就换个角度解决吧。”骑士不屑地笑了一声,侧过身,拔高音量,朝兵团身边的树丛朗声问询道,“嘿,太阳下山了,你不打算出来帮个忙吗——
“巴别尔教授?”
“什么?”
“谁?”
“还有同伙?”
闻言,伊兰利拉和一众士兵同时把头转向西北方路旁的树林,聚焦在灌木丛之上。话音刚落没多久,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响起,一个顶雨披的脑袋忽然从草丛中钻了出来。见到对方是个人模人样、看着斯文的正常人类,已经举起武器严阵以待的兵士们才松了一口气,再来第二头怪物,谁也消受不了。
巴别尔不知何时抵达了现场,藏在上风处的灌木丛里,除了恩别拉赫,任何人都没发现,他就在那儿蹲守,几乎目睹了打斗全程。他手里还紧攥着月之骨,圆滑的石头不断跳动,必须用力才能控制,吸引它的磁场应该就在附近,这也是外乡人最初会走到这里来的原因。
整个过程中,狩猎者始终把目标锁定在恩别拉赫身上,目不转睛,似乎根本不在乎其他东西——
“我还以为这里没有你们骑士团摆平不了的争端。”
直到巴别尔开口说出第一句话。
“看来是我认知有误。”他扯下雨披,又从头发里摘下一片绿叶。
几乎是“唰”的一下,“猎人”的黑兜帽扭向了巴别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