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悠然那边的电话几乎是在下一秒就打了过来,我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挂断了。转头看看哥哥似乎没被吵起来,才小心翼翼的出了房间,给他回过去电话。电话接通的一瞬间那边传来小小的“哎呦”一声,声音轻轻的,带着点嘶声做尾音。
“怎么了?”我对着话筒小声问。
“我还以为在做梦,掐了自己一下,”他的声音从手机那头传来,哪怕是被人从睡梦里叫起来,依旧是清清亮亮的,和我身上的懒散颓废没有一点相同之处。
可我还是觉得心安。我抱着手机,感觉它散发出来的热量逐渐温暖了全身:“做梦?哪里是做梦。”
“一开始以为你要给我打电话是做梦呢,因为你刚刚就把电话挂断了,后来又觉得难道挂断电话是做梦,干脆掐了自己一把。”他本来就多话,这下彻底没什么能干扰他的了,一下子说了一大堆。
“可别把自己掐疼了,”我说,“不是做梦,这不电话都打过去了。”
“不疼不疼,我对自己很好的。”他说,电话那头传来轻笑声,“我终于听到晚晚和我说话了。”
“我最近不是天天在和你聊天吗?”我盘腿坐在地上,后背靠着墙。
“那可不一样,我还想听听晚晚的声音,”他说,“我是不是有点贪心了?”
也不知道怎么就笑了出来:“有一点吧,不过可以接受。”
“真的!”那边的声音又惊又喜,“那晚晚有没有也想我?也想和我说话?想的话就大声告诉我吧!”
“大声可不行,我哥睡了,他有点小动静就能被吵醒。”
“向先生睡了啊,”他赶紧降低了自己的音量,其实我也没开免提,声音就在耳朵旁边,也并不大声,“那晚晚可以小声的告诉我。”
我笑着,算是对他大半夜还愿意和我聊天的感激,对着手机小声的说:“有一点吧。”
“我现在真的怀疑我是在做梦了,”他的声音一下又激动起来,“这个梦也太好了,最好永远也别醒。”
我在这头忍不住发笑,怎么会有这么跳脱的人,我才只是说了有一点想,他就激动成这样。
“晚晚,我有一个小礼物送给你,”我在这边稍微沉默了一会,他那边又忍不住开始说话,“想不想要?”
我有些疑惑:“什么礼物?”
“你现在能不能去厨房里一趟?”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站起身往哥哥的房间里瞅了一眼,他还在沉沉睡着,我又留了个能通风报信的符纸小人在他房间里,才掩了门对手机说:“可以。”
“那晚晚听我指令,先到厨房里去,找一袋牛奶出来吧。”他认认真真的说。
“你又有什么绝密操作?”我说着顺着楼梯下楼。
“晚晚待会就知道啦。”他的语气装出一股神神秘秘的感觉来。
我笑着,也没说什么,用肩膀夹着手机,从冰箱里拿了一袋牛奶出来:“然后呢?”
“然后晚晚把牛奶热一下吧,再往里面加点蜂蜜和糖。”
我哑然失笑,这是让我自己给自己煮点牛奶喝吗?我把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流理台上,把牛奶袋子剪开一个小口倒进锅里,点火加热,一边对着手机说:“我好像知道你要送我什么礼物了。”
“不不不,可没有那么简单,”他得意的说,“晚晚要过一会才能知道的。”
那好吧。我在心里回答了一声,他在灰市,我在青城,这个距离根本就不可能使用灵力,难道他还能玩出什么特别的花样吗。我搅动着锅里的牛奶,厨房里暖黄色的灯光氤氲在环境里,牛奶的芬芳也逐渐弥漫开来,似乎很能让人安心,我烤着火,身上也暖洋洋的,逐渐感觉全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那些不安、沮丧和压抑都从身体里散出来,飞到了九霄云外。
牛奶很快就烧开了,我关了火,往里面加了点蜂蜜,慢慢搅动着,又拿了个洗干净的玻璃杯倒进去。又说:“我猜猜,下一步是不是让我把这杯牛奶喝了?”
“晚晚等下等下,”他一直没出声,我还以为他睡着了,没想到我话音刚落他的声音就传了出来,“我还要给牛奶加最后一道神秘的工序。”
我这次没忍住,忍不住笑出声来:“神秘工序?你要往里面撒点仙气吗?”
“不是!”他大声抗议,“你别出声,我要发功了。”
我没出声,但是也是没忍住笑。
那边沉默了十来秒,然后他的声音才传来:“好了,晚晚现在可以喝了。”
我端起牛奶,随便喝了一口:“你刚刚发动了什么功力?”
“也没什么,我就是在这边祈祷了一下,”他说,“我许愿,希望晚晚喝了这杯牛奶,什么烦心事都没有了,希望晚晚从今天开始,平平安安,万事顺遂。”
我愣了一下,牛奶的幼滑和蜂蜜的甜蜜在嘴里蔓延开来,平添了几份暖意和温馨。
我扯了条毯子坐到沙发上,又啜了口牛奶:“许愿这么重要的事情,每年要留在生日的时候用。”
“没关系,我先预支一下,”他在电话那头笑,“再说了,就算是今年过生日了,我也会许这个愿望,这是我今年最想许的心愿了。”
“谢谢你的许愿,我现在觉得好多了。”我认真的说。的确,暖黄的灯光,香甜的牛奶,再加上身边还有他在陪我说话,的确比之前一个人要强多了。
“不用这么客气。不过,晚晚有没有什么想许的愿望吗?”他问。
相许的愿望……我紧了紧身上的毯子,那可真是太多了。让父母活过来,让哥哥好起来,让他不要背负一世骂名,让吴叔叔能和家人团聚……太多太多了。从小到大,每年生日我都小心翼翼的掂量,今年能许什么愿,明年要许什么愿,让神佛菩萨不觉得我太贪心,能稍微满足我一个就好。可旧的愿望从来都没被满足过,新的愿望甚至排不上号。
“是许的挺多,但是等他们实现可能还要好久。”
何悠然沉默了几秒,说:“那这样,今年生日,我借给晚晚一个愿望,这样晚晚就可以许两个了。”
“借给我了你怎么办。”我被他一句天真到好笑的话又逗乐了。
“我觉得晚晚比我更需要。再说了,我现在遇到了晚晚,我已经觉得特别开心了,也不用许愿了。”他语气轻快,一句话的末尾,带着点微微上挑的音调。
这样的声音说出的话,似乎总能给我注入莫名其妙的力量。
“何悠然,”我突然说,“谢谢你。”
眼睛有点发涩,虽然只说了几个字而已,可声音都有些嘶哑,该死,我是要哭了吗?我伸手抹了抹眼睛,还好是干的,大概是太困了吧。
“晚晚怎么老是这么客气,”我之前一直觉得他的声音明亮、干净,像他本人一样。可没想到在无边的黑夜里会显得这么温柔,是我抗拒不了的那种语气,“你心情不好,我陪你说说话,有什么好谢谢的啊。”
我在这边轻轻的:“嗯。”了一声,但也想不出一时该回什么。
“晚晚,到底怎么了?”他声音轻轻的,“你是不是,过的不快活?”
我还没意识到什么,就看到几滴水珠一滴滴滚落到我的睡衣上,洇开几朵水花。我吃惊的去抹眼睛,才发现是自己哭了,再说话的时候气也不太顺,抽抽搭搭的,声音都不太像我自己:“没有,没有……”
他明显慌了,声音都走了调:“晚晚,别哭,我……我不是故意的,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咱别哭了好不好,我的天……”
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被褥声,我几乎想象的到他的手足无措。我缩在沙发里,一口气把心里憋着的话全都吐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多久没那么说话了:“我过的还行,真的还行。就是刚刚,我哥又做噩梦了,他都认不出我来了你知道吗,他还拿着刀劈我。吴叔叔还说我长得像我妈妈,我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啊?我那个时候两岁,也不能什么都记不得了吧……”
这大概是胡言乱语的典型代表了吧。我的脑子里所有的理智似乎都断了线,想到什么说什么,到最后好不容易止住了话,颤抖着手去拿纸巾,抹了一大堆鼻涕眼泪出来。
何悠然一直安静的听着,偶尔在我停下来喘气的间隙,轻声安慰两句,“没事的”“没关系”“我在呢”,我说了一堆话,他也不知道听懂了多少,只是反反复复的说:“晚晚,没事了,有我陪着你呢,别想那么多,有我陪着你……”
我自己又压抑着声音哭了一会,到最后觉得嗓子和眼睛都干的不行,才把已经凉了的牛奶一饮而尽,勉强止住了抽泣。
何悠然轻声安慰了我好久,末了叹了口气,声音听起来很懊恼:“我要是能在晚晚身边就好了。”
我擦了擦鼻子,瓮声瓮气的回答:“你这样已经很好了。”
“哪里好,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听着你哭,听的我都快难受死了。”
“千万别难受,咱俩有一个人难受就够了。”我这么哭了一通心情似乎好了一点,看来下一次也可以这么哭哭解压。
“晚晚,我现在真的好想陪在你身边,好歹我能真正的帮到你。”他又说。
“你已经在帮我了,没事的,”我回答,“我现在真的感觉比一开始好多了。”
“要不这样好不好,”他一点也没有被我的话安慰到,“晚晚,我明天去你那里,陪你出来走走好不好?”
我一愣,条件反射的又想拒绝:“不用了,这得跑多远。”
“唉,晚晚怎么老是拒绝我。”他的声音听起来垂头丧气的,“我好难过啊,晚晚你听听,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原本想接着拒绝,听到他这句话又有点犹豫了,其实我也不那么反感他过来,只是觉得有点难招架他,又不想进展这么快。
“而且你之前不是还说要带我去海边玩嘛,晚晚陪我去嘛,好不好好不好。”
我无力的挣扎:“这都十一月了……”
“没关系没关系,我超温暖的!”他一听我似乎有要松口的意思,兴致勃勃地说。
“你明天没……”“没课了!”我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他猜中了。
那行吧,我彻底放弃了:“要是真的不麻烦的话……就过来吧。”
“好!”他发出一声兴奋地声音,“我可以见到晚晚了!”
“有这么开心吗。”
“当然有当然有!”他一激动又开始多话,“特别开心,真的!”
我伸手揉了揉眼睛,眼皮有点发涩:“是在青城,我会去接你,记得往家主那里报备一下,我今天也给吴叔叔说一声。”
“我知道我知道!”他还在兴奋地说,“现在也不是旺季,机票肯定很容易就能买到了!”
我感觉眼睛越来越发涩了,是因为刚刚哭过的原因吗?“这边机场离我家很远,我开车去接你吧。”
“晚晚好贴心。”他的语气带着笑意,我几乎能想象到他笑的时候,眼睛好看的眯起来的样子,“我还没……”
他的声音变得有点模糊了,我捏了捏自己的太阳穴想让自己清醒一下,但是似乎没什么用。手机那头的背景音里传来开门的声音,一个男声隔得远远的传过来:“大清早的怎么这么嚷嚷?”
“爸,你醒啦。”何悠然说。那是他爸爸的声音吗?听起来还蛮年轻的,而且似乎还有点耳熟。
“还以为你做噩梦了,吓我一跳。怎么起那么早?你不是这两天都满课吗?”
嗯?我稍微清醒了一下,刚刚不是说明天没课吗?又一波睡意袭来,伴随着何悠然结结巴巴的声音:“哎呀爸你别瞎说,晚晚,我明天没课,你别听我爸爸的……”
鬼才信你明天没课……我的头一点一点的,从沙发靠背上耷拉下来,耳朵边还环绕着何悠然越来越模糊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干净的,“晚晚,你睡了吗?”
我稍微有点困。我在脑海里回答了他一句,下一秒就抵不住扑面而来的睡意,沉沉的睡过去了。
今天既没有头疼也没有做什么噩梦,这次的梦是白色的,一开始是何悠然的脸,笑眯眯的看着我,信誓旦旦的说:“我明天真的没课,晚晚,我可以去见你了。”我笑着说好,他就开始绕着我又蹦又跳,一脸兴奋,到最后身影慢慢消失不见了。耳边响起一个温柔的女声,温柔的,绵软的,似乎在唱着什么歌,但是很快也消失不见了。下一秒我在沙发上醒来,一呼吸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鸡汤味道,好闻的叫人忍不住打喷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