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他都看出来了,老师真的是太明显了,可她原本就不是这种情绪浮于表面的人才对。
回到住处以后,我还是找了个借口溜了出来,偷偷走到办公室,可是那边的灯都熄了,我不死心,又溜到吴叔叔的房间门口,果然在门口听到了压抑的争吵声。
我猫在门口,把听力放大,听到老师正在以我听过最激烈的语气说话:“你疯了吗?这种事情怎么能不告诉她?”
“……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说,”吴叔叔的声音像是被训斥的小孩,“我觉得这种事对她来说不重要。”
“不重要?怎么可能不重要?”
“她觉得他是祁落的儿子,但是也没有在意,”吴叔叔说,“所以对她才不重要。”
我在外面正听着热闹,突然意识到他们是在说我,赶紧竖起耳朵仔细听。老师又说:“你有没有想过她知道了会怎么样,她脾气那么倔,肯定会生大气。”
我倒也没有那么倔吧……我小声嘀咕了一句。吴叔叔又说:“说实话,我觉得她很快就会自己查到的。祁落的事就是她自己查出来的,听她说的时候我吓了一大跳。”
“她要是查出来了,你最好也装的像一点,别让她知道你早就知道。”
吴叔叔沉默了。我则努力把耳朵贴近门缝,到底是什么你们快说啊,我现在已经知道吴叔叔早就知道了。
屋内安静了一会,我又听见老师说:“我真想象不到你怎么能忍得住,我刚刚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忍不住……也得忍,”吴叔叔干笑了两声,“说实话,这和我想象的场面不太一样。”
“他知道多少?”老师问,“尤其是关于祁落的事?”
“我觉得几乎不知道,”吴叔叔说,“最近这段时间我明里暗里的问了他一些相关的事,就冲他那呆呆的样子,我不觉得他知道。”
“跟你之前一模一样。”
“老师!”
我越来越听不懂了。是在说何悠然吗?可是听起来总觉得怪怪的。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这次是吴叔叔先开口了:“真是命……二十年过去了,他还是和小晚在一起了。”
“别想太多,他们怎么可能记得那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老师说,“我今天也说了,只要他们开开心心的就行了。”
“只要他们开开心心的……”吴叔叔喃喃自语,“可是我已经开始行动了,真不知道还能这样维持多久。”
“你刚刚不是说了她不在意吗?别管那孩子是祁落的儿子,还是你的儿子,她喜欢的又不是一个身份而是那个人。”
什么?我差点摔倒,吴叔叔的儿子?何悠然吗?他到底是谁的儿子?总不能是祁落和吴叔叔生的儿子吧?越来越离谱了,我还是再听一会儿比较好。
“但我真的不想让她和我一样痛苦了。这是我们这一代人的事,牵扯到她和小阳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我欠着大哥和嫂嫂一条命,我不能再让他们的儿女为我卖命了。”
“我觉得他们不会觉得是卖命的。事涉他们的父母,更何况在他们心里你就是父亲。”
“但是我的良心过意不去,”吴叔叔痛苦的说,“我最近甚至都在想,要不要停下,不再继续行动了。”
老师沉默了一会:“你停下,他就会把儿子还给你吗?他都做了这种事,只会变本加厉,紧紧攥住手里有的不会松的。”
虽然刚刚我就隐约猜出来有什么不对劲了,但老师这样说,我终于意识到她的意思。何悠然不是祁落的儿子,而是吴叔叔的儿子,是他那个在二十年前,和沈阿姨一起落水而亡的儿子,他没有死,大概是被祁落救了上来。这样才能解释我们之前的一切猜测,包括沈阿姨不可能在患病期间生孩子,吴叔叔对他一直无限纵容,加上老师刚刚还特意问了何悠然的年龄。
有了之前发现何悠然是祁落儿子的事,这件事倒对我没有什么太大冲击,也可能是最近吴叔叔的表现、我和哥哥发现的线索太异常,多少让我有些心理准备。我甚至还觉得有些庆幸,既然他是吴叔叔的儿子,就不必担心他会和祁落一起害我们了。
“他肯定不会……你看我收何悠然做学生的时候他那个反应,还有,他一直都不喜欢小晚。”
老师哼了一声:“他是怕别人抢走他儿子。”
“神经病,妈的这么多年这些毛病一点都没变,还越来越严重。”
“说话注意点。”
“抢走他儿子……谁要抢走他儿子,”吴叔叔好像突然崩溃了,我听到他重重的砸了一下什么东西。“他如果真的能对孩子好,那何悠然就是他的儿子,可以和我没关系。”
我一愣,没想到吴叔叔会这么说,老师的语气也是不可思议:“别说傻话了。他是你的儿子,总有一天得接到你的身边。”
“我没说傻话。老师,您难道看不出来他过得很开心吗,在他的观念里,祁落就是他的父亲,他的生活美满幸福,我如果强行告诉他真相,他不会接受我的,也肯定会影响到小晚。”
“那你就这样什么都不告诉他真的对他好吗?他会一辈子都活在谎言里,如果他和小晚能一直走下去,你和祁落总有一天会见面的,你以为你真的瞒得住?”
他们两个人都不是不冷静的人,这么扯着嗓子大喊大叫了一轮就安静下来。我竭力把自己放在局外人的角度去思考,其实他们说的都有道理,这件事说与不说已经不能完全由何悠然的感受决定了,还要考虑后续一系列的连锁反应。
“我也不想的。如果有别的方法,谁愿意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仇人那里,”吴叔叔喃喃地说,“他是我的儿子,可我已经缺席了他二十年的人生,我没什么立场去要求他认我。我现在只求他能平安长大,过他自己想要的人生,而不是被夹在我们这些恩怨情仇里,连个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隔着一道门,我也能听出吴叔叔声音里的失落和无奈。他说的这些话的确很有道理,可全都是为了何悠然考虑,从未想过自己。他这么多年都没有提过沈阿姨,以及那个他以为已经早夭的儿子的事,他的心里一定充满愧疚和思念,一定很想再见他们,可事情却发展到了现在这个境地,明明近在咫尺,却要在相见的时候万般小心翼翼。
“你说这些话没用,”老师一针见血的指出,“你知道祁落教了他什么吗?他的立场是什么?你知道他想见你还是不想吗?那么多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就是你尽快和他接触,知道他到底是怎么想的。不然你别管是在这瞎猜还是难过都没有用。”
“老师……我知道您说的都有道理,但是我现在都那么伤心了,您也不来安慰我一下。”吴叔叔无奈的说。
“别难过了,事情总还是有解决方法不是吗,”老师尽力了,我知道她一向不太会安慰人,“说实话我今天看到他我也很难受,那双眼睛,尤其是他的眼神,和云胭实在太像了。她走了那么久我一直很想她,偶尔还会在梦里见到她,可突然看到她出现在我面前,我还是没忍住吓了一跳。”
怪不得吴叔叔让我带着何悠然去见老师,只有曾经见过沈阿姨的人,看了何悠然才会觉得如此熟悉,就像祁幼竹,她只在幼时见过几面,只是觉得熟悉;但老师和沈阿姨的接触更多,立刻就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每晚都会梦到她。”吴叔叔的声音从门缝传来,“还好我梦到她,没有忘记她的样子,才能见到何悠然的第一眼就认出来他。”
之前吴叔叔第一次在家里见到何悠然,准确的说是第一次见到没戴眼镜的何悠然,和老师一样失态。那种感觉一定很奇怪,透过另外一个人的眼睛,看到已经去世多年,自己又深深思念的人,好像时空出现了裂痕一样。
“那孩子我之前也见过几面,不过他都带着眼镜,我也没认出来,这次才算是真正看出来了。”
“只可惜他没认出来我,”吴叔叔笑的很艰难,“也是,那个时候他才不到两岁,怎么可能还记得我。”
老师没有回答,我猜她可能是想安慰吴叔叔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过了一会吴叔叔又开口,问得很突兀:“老师,您看我和二十年前有变化吗?会和那时候很不一样吗?”
“……没什么区别吧,反正我看来没有太大变化,”老师说,“但是你再怎么没变化,那孩子还太小,记不住人的。”
“那云胭还能认出来我吗?”
老师沉默了,良久才说了句:“她会记得你的。”
吴叔叔又开口,听起来像神经质的絮絮叨叨,不像是在寻求什么回应或答案,更像是宣泄自己的情绪一般:“我知道这不太可能,但是小悠都还活着,或许云胭也还活着呢?这么多年我一直特别注意,我不敢让自己老,如果云胭再见到我,我一定要让她认出我,她就不会再走了。老师您说还有可能吗?如果我们真的还能再见面,她一定能认出我对不对?”
这么一大段话说到最后的时候,已经带了浓重的哭腔。我没有勇气再听下去,我也相信吴叔叔不愿让我听到,悄悄转身离开了。我听到老师安慰的说了几句什么,随后便传来压抑的哭泣声,我不敢再听,加快脚步转过拐角,吴叔叔汹涌的情绪被我抛在身后,我心里却掀起更大的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