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天寒地冻,沈玉舒穿过天牢的几间普通的牢房,被叶知秋带着来到关押月亮这样谋杀皇帝的重刑犯的牢狱外。
透过铁窗,沈玉舒瞧见一个娇小的身形蜷缩在墙角,身上衣物被皮鞭抽的四分五裂让血染成了暗红色。
沈玉舒的心在看到这样一幕时,赫然想起当年自己被冤枉杀死悠儿后囚禁在大理寺监狱的场景,那些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她舒打得体无完肤,当日若不是顾曦延说动武长青前来会审,想必就算她没有被定罪,也会被那些官兵打死在大理寺中。
一想到这里,沈玉舒见到月亮瑟瑟发抖的样子,忙向一旁的叶知秋道:“把门打开。”
叶知秋犹豫道:“你忘了她会巫术,就这样吧,你要问什么就在这里问。”
沈玉舒噙着泪道:“她还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你们这样刑讯逼供会不会太残忍了一点?大哥你把门打开,我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叶知秋犹豫了许久最终拿出钥匙,将门锁打开,沈玉舒忙推门进去上前将月亮扶起来坐好。
月亮睁开双眼见是她,一把将手从她手中抽开道:“滚!”
沈玉舒只好起身退开一步道:“月亮,这些年你活在仇恨里,不累吗?”
月亮盯着沈玉舒道:“累?我从来都不觉得累,我只恨没杀了那个狗皇帝替我母亲和外公报仇!”
沈玉舒听她这样充满仇恨的话语,心中酸涩,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小时候,那时候的她不也是心心念念的想要报仇,可是报了仇之后呢,死去亲人还是回不到她身边,于是她道:“若是你现在报了仇,你会如何?你娘能回来,你外公能回来?还是说你确定你母亲和外公的死就是冤枉的,就是顾曦延的诬陷?”
月亮不可思议的望着沈玉舒道:“我亲眼目睹了娘亲的惨死,和外公被处决的场景,你让我如何忘记,若是我像你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我会选择安逸的生活,可是现在我真后悔没有杀了你们!”
沈玉舒见月亮如此,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预备好的伤药递给她道:“若是你还想见你爹,就先把自己的命保住。”
月亮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望着沈玉舒,似是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沈玉舒只好解释道:“有些事情不是一句两句就说的清楚的,当年的事情并不是你所看到的那样,当年屠杀玉龙寨的并不是顾曦延,是……。”
月亮一听扔了沈玉舒递给她的伤药,捂着耳朵瞪着眼睛冲她大叫道:“我不听你的解释,我一句都不想听,就是你们是你们攻了玉龙寨,杀了我娘,是你们让我无家可归。你滚,滚!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沈玉舒听罢,还想再说什么,不想身后的叶知秋一把将她拉出牢房,又将铁门锁了起来。
沈玉舒流着泪望着这个本该活泼可爱的女孩儿,心里揪成了一团,为什么这样的恩怨要月亮这样一个孩子来承担,她才十四岁啊。
叶知秋见沈玉舒哭泣不止,拍了拍她的肩道:“回去吧。”
沈玉舒擦了把眼泪默默地接受叶知秋的意见,转身离开了这座天牢。
现在的月亮心绪还没有完全平复,只有再等一段时间,让她完全消除一些戒备心觉得他们不会杀她,她才有可能说出部分实情,若是一味的逼迫反而会适得其反。沈玉舒不禁摸了摸肚子,孩子,看来这些事情要解决清楚,还需好长一段时间呢……
走出天牢后才发现天色已经渐沉,沈玉舒被叶知秋一直护送至宫门口,不想却被金一忠的下属前来叫走了。于是她只好拿着令牌,一人进了皇宫。
一路上的宫女和太监都对她避之不及,因是当日毓秀园中的事情早已传的沸沸扬扬,他们都当她是弑君的罪人吧。
沈玉舒见到他们的眼神,也只能无奈的笑了笑不去想其他。
冬日天黑的早,沈玉舒才走了一半的路,暮色便已退去,天空被藏蓝色渲染,上面星星点点林罗密布。沈玉舒不禁想起当年也是这样的天空,只不过是四月的天气,她从渭河边祭奠了父母兄姐,在回丞相府的路上遇到了化作绣叶的文灵轩,如今想起当日的情景,嘴角不禁露出了笑意。
沈玉舒就这样想着过往,走了许久才忽然意识到,回忆了这么多人的面孔,却唯独灵轩的面容在脑海里依旧模糊,只记得他的声音,他的温情。他现在应该在净圆寺里做着他的大和尚,敲着木鱼念着经吧。
想到这里沈玉舒却又忽然怨恨起他来,当年他没有死,为何不来找她?那日见面为何又不肯对她说起这些往事,也许当时他说了,有些事情也会变得不一样。可他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相见不相识的重逢。
沈玉舒该拿他怎么办,她的心似乎已经找到了那个让她如今有些心慌意乱的答案……
她就这样想着竟不由自主的走到了御花园的太液池旁,漆黑的夜里自然是看不清池中的景象,可是一想到当初小朗就是在这里和顾洛玩耍后失足落水,沈玉舒的心便痛了起来。
冥冥中难道是小朗想她了,才会引着漫无目的的她来到他往生的地方?沈玉舒上前望着太液池的水,双手合十祈祷道:“小朗,原谅我这个不负责任的母亲,是母亲没能好好照看你,才让你早夭,你若在天有灵,就请保佑母亲,将一些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然后带着妹妹离开这里。”说完便闭着眼睛在心中又默念了一番。沈玉舒希望这次,她怀的是一个女孩儿,希望她活泼开朗,心无杂念的生活在自由自在的世界,而不是四方天的皇宫里,而且如果顾曦延真的退位让贤,以乔二的个性,他真的会放过他们吗。
不料这一闭眼,她身后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多了一双手,用力的将她向池中一推,沈玉舒本就没有防备,这一推她便顺势跌进了太液池中。
冰冷刺骨的池水瞬间袭便全身的每一寸肌肤和每一个关节。沈玉舒奋力的挣扎了一下,才将头露出水面。隐约间她看到一双精致的绣花鞋隐蔽在假山石后面无隐无踪。
是那个人太笃定她不会游泳,还是觉得这太液池的水够深,任凭她再会游泳也会被淹死?沈玉舒见四周无人知道此人一定是看准了时机才会有此作为,让她就算是喊了救命也无人来救,或者说周围的人早被她的主子调遣去了别处。
沈玉舒伸手扑腾了几下试探的将腿伸直从池中站起身。离开水面的一霎那,沈玉舒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喷嚏,没想到这池水才刚没过沈玉舒的大腿处,靠近岸边的地方也不过没过膝盖寸许,方才掉进去也是因为身子整个落水,才会感觉不出深浅。
可是沈玉舒的心却在感觉到池水的深浅后,竟是比这冬日里的湖水还要凉,小朗溺水而亡的场景犹如一道闪电激荡在她脑海中。这样浅的池水,为何会无人救援,眼看着两个孩子溺水?当日明明记得宫里的人来报说是顾洛的乳娘也跟着就在不远处,为何会溺水那么久的时间?
沈玉舒心中泛起的寒意一点不比这腊月的天暖,她忘记了冰冷,抱着双肩任由身上的衣物结成冰一路回到凤雎宫中。萧姑姑见到这样的她,直是吓的连话都说不出来,忙吩咐宫人烧热水给她洗澡,擦身子。一边帮她脱着已经硬在身上的衣物焦急道:“我的夫人啊,您怎么会如此不小心,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您还怀着小主子呢!”
沈玉舒打着冷颤,顺着萧姑姑的动作将结成冰块的衣服脱掉,结结巴巴的道:“我真是要感谢今日这一场落水!”很快,一盆热水便端到了沈玉舒的面前,四周也多生了两个炭盆,沈玉舒被萧姑姑扶着脱掉了湿漉漉的外衣。
热水的温度一点点的散布到了全身,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用热帕子温热着全身,对着一旁萧姑姑道:“告诉陛下就说我回来了,月亮的事情还要从长计议。至于今日落水的事情,还请姑姑先不要告诉陛下,陛下若问起来就说我有些劳累先睡下了,免得他担心。”
萧姑姑一边散着沈玉舒的头发,一边答应道:“是,奴婢知道了,等会儿我去烧碗姜汤给夫人暖暖身子。然后请太医过来。”
沈玉舒摇头道:“不用请太医,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会打理,还有若是有人问起来,就说我这几日害喜的厉害,需要休息。若是宫里有人私自将我落水的消息传出去,不要惊动他人暗自盯着就好。”萧姑姑了然的应了一声,散开了她的头发后便退了出去。
空荡荡的凤雎宫里,这一刻就只有沈玉舒一个人,方才在太液池旁的思绪便也回到了脑海里。脑海中反反复复只有着一个念头,那样浅的水两个小孩再怎么胡闹,也只会沿着岸边掉下去,可小朗为什么会死,为什么活下来的是顾洛?周围的侍卫都干什么去了?难不成也像今日这般周围没有一个人吗?
直觉在这一刻告诉沈玉舒,小朗的死,不是意外,是人为。而那个时候,除了武玢儿,谁又会这般大胆在宫里做这样的事。
武玢儿,她一定是知道了小朗的身世!
从天牢回来第二日,沈玉舒身体不适的消息便不胫而走,她暗自吩咐萧姑姑盯住传播消息的小丫鬟后,顺理成章的见到了在太医院就职的叶知秋和多日未踏入凤雎宫的顾曦延。
顾曦延关切的目光,让她心中泛起一阵窘迫,与他之间如今总是缺了些什么似的,让她无法再如过去的七年一般毫无杂念的对待他。
他见她不肯说话,柔声道:“不是说身体不适吗,怎么如今见了知秋却连一句话也不肯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