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日光分外柔和,沈玉舒牵着顾曦延的手,一手搭凉棚看着眼前绵延无尽头的丧仪仗队,心里依然纠作一团。
她不由转头看向一边的顾曦延道:“曦延,非得这样才行吗?”
顾曦延温柔一笑点了点头,沈玉舒不由气馁,噘着嘴道:“可我还是觉得太晦气。”
顾曦延不由拉着她向着雕花嵌金箔的棺椁行去,道:“百无禁忌,才能成事。”
沈玉舒无奈道:“怕了你了。”
顾曦延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过几日罢了,届时你与知秋替我封住血脉掩人耳目。”
沈玉舒点了点头便陪着顾曦延来到棺椁旁。
她看着周围整装待发准备抬棺椁的七十二名侍卫,心中五味杂陈,而顾曦延则已一脚踩着备好的木凳跨进了棺椁。
那一刻沈玉舒觉得有什么东西随着顾曦延一同离去,不由伸手抓住顾曦延的衣袖,满目不舍。
顾曦延迎着日光俯身轻抚沈玉舒的面颊,手心的温度传来沈玉舒才觉得他依然是鲜活的一个人,“乖。”随即便坦然的进了棺椁,缓缓躺下。
叶知秋见状上前拿出金针沿着顾曦延自脚踝而上封住他周身几处大穴,沈玉舒上前抚摸着顾曦延的脸颊,看着他望着自己逐渐迷离的目光,小声道:“曦延,没事的,睡一觉就没事了,等我,等我……”话音还未落,顾曦延却冲她一笑缓缓闭上了双眼。
而他们身后的侍卫见状则缓缓抬起放在一旁的棺盖沿着槽面缓缓自他脚下而上推。
忘尘见沈玉舒似乎不肯放手上前道:“舒儿……”
沈玉舒闻言这才含泪不情愿的松开了手,看着棺盖遮住了顾曦延的面容。她的心痛如撕裂一般,却不得不做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转身看了一眼忘尘冲他微笑道:“灵轩,按照曦延的吩咐,你便可以先回净圆寺去了。届时我会让人来接你入宫。”
忘尘见状点了点头道:“好,你一切保重。”说罢转身骑上备好的马匹向着京都方向奔去。
沈玉舒看着忘尘远去的背影深吸一口气,仰望周围洁白的引魂幡,冲着一旁的叶知秋道:“大哥,咱们也该出发了。”
车轮毂毂,沈玉舒看着静静躺在自己手心的白色绒花,那是为逝者守丧时才会簪在头上的颜色,此刻她却万分不愿意,直到听见车外传来雪莹的声音,“姐姐。”
她知道京都城已近在咫尺,不由叹了口气还是将白色绒花戴在了头上,掀开了车帘,冲着前来接她的雪莹和严小柔微微一笑,“你们来了。”
严小柔和雪莹对望一眼,同时上前。
沈玉舒一身素衣如月,直看得二人心口发酸,却见她依旧带着几分苦涩笑意道:“我还想着要入了宫才能见到你们,不想你们却来迎我。上车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二人对视一眼忙上了车,马车便又向着京都而行。
沈玉舒掀起车帘沉默着扫过京都街头跪着迎接顾曦延棺椁的百姓,还有那些挂在酒肆楼宇间的黑白二色缎带,眉头微蹙心里也有些不适,她忙放下车帘转移话题道:“小柔,当日不是说家里有事无法入宫了吗?”
严小柔无奈一笑,道:“别提了,是我爹,非说宫里要有大变动锁着我不让我出来,要不然我早就与叶大哥一同去凤岐山了。”
沈玉舒淡淡一笑,道:“严大人高瞻远瞩。”
严小柔一听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讪讪的收了口看了看一旁面露担忧的雪莹。雪莹却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沉默。
一时间车厢内安静下来,只听得见外间高声的哭嚎声延绵起伏,沈玉舒靠在车厢上,盯着自己一身素衣听着外间装模作样的哭丧,心中烦躁真恨不得即刻就将它脱了。
雪莹以为她是在克制自己的悲伤,便安慰道:“姐姐,若是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心里会好过一些。”
沈玉舒摇了摇头闭上双眼道:“我累了,雪莹,待到了宫门口再唤醒我吧。”
雪莹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沉默下来望了一眼严小柔不再说话。
她需要养精蓄锐,去面对那个早已面目全非的顾曦明,还有不知道会不会倒戈的端木毅,她此刻无法周旋在雪莹和严小柔的关心当中,只能选择假寐来逃避她们的目光。
京都城因顾曦延的灵柩回宫,大街上几乎跪满了前来奔丧的老百姓。有人高呼万岁,有人泣不成声。直到一行人进了内城,此起彼伏的哀怨才稍事缓解。
马车的颠簸随着靠近的宫门也缓和了不少,直到一声尖细的声音传来,“停”。沈玉舒这才缓缓睁开眼,率先起身下了马车。
她所坐的马车在灵柩的后方,此刻她默默走过灵柩目不转睛的盯着最前方的一身紫衣的顾曦明和一旁一身素衣的瑞王端木毅,他们身后跟着的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孔。他们身着朝服腰间绑着白色的麻布腰带卑躬屈膝,神色肃穆,却没有一人的哀伤是发自内心而来。
沈玉舒不过瞥了一眼心中凄凉,曦延你瞧,你为这陈国也算殚精竭,可如今我扶灵回宫,等待着我们的却是永无休止的猜忌和一张张充满欲望的双眸。她微微低首缓缓上前服了服身行了礼道:“妾身见过晋王,见过瑞王。”
顾曦明脸上泛着不正常的青绿,阳光投射之下犹如地狱钻出的恶鬼披上了一层人皮看不出的别扭,此刻他目光如狼盯着沈玉舒,还未等端木毅说话,便率先道:“淑妃,你已是废妃,如何还能进宫?”
很好,不先关心兄长,却来质问她的身份。
沈玉舒凄然道:“晋王有所不知,这不过是陛下为了引出武长青的计谋罢了。陛下从未真正废我。”
顾曦明露出一抹怀疑,沈玉舒便望向端木毅道:“皇后死时,曾与陛下言明其父手中权力与财富堪比陈国一半,陛下尤为担忧。但武长青贪财,陛下便与我商议以我玉龙后裔的身份诱他去凤岐山,只要离开武长青的势力范围我们便可以想办法让他就范。他果然上钩,这才中了陛下的埋伏死于凤岐山中。”沈玉舒说着,从腰间取出一卷供辞,递给顾曦明,那是他们让养伤的樊城效仿武长青笔记所写。
“这是武长青死前的供述,上面亦有武长青父子的签名和指纹作证,晋王若不信大可以找人来验明真伪。”沈玉舒说罢,又缓缓从袖中取出一封盖有玉玺的信笺,递给端木毅道:“这是陛下临终前写下的信笺,里面说明了一切缘由,还请两位王爷过目。”
端木毅接过信展开看了看,随即躬身道:“还请淑妃扶灵回宫。”
一旁顾曦明目光审度不置可否但还是缓缓退至一边,让开了入宫门的路。只是他依然盯着沈玉舒,想要从她的目光中找到他所想看到的神情,怎料沈玉舒却突然转而看着他目光淡漠却蕴含一种他不懂的力量。
顾曦明注视着沈玉舒的目光缓缓的又低下了头。
顾曦延的灵柩暂时存放于祈年殿,待天星官算好出殡日期再行安排,那里早已设好了用于吊唁的灵堂。
沈玉舒面无表情的跪在灵堂前,看着宫中奴婢和太监在棺椁周围摆上了淡黄色的菊花,在穹顶之上挂上了超度经文和道符。她不禁哂笑,这个季节居然也能培育出如此娇艳的菊花可真是难为了花房工匠。
她看着那些菊花,缓缓的又将目光转移到一直立于她身侧的顾曦明和端木毅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