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94年的冬天,一场大雪银装素裹了祁连山脉。
原驰蜡象,山舞银蛇,八百里延绵不绝。
在这个历代兵家必争之地的千沟万壑上,此时已没有了春的盎然生机,也没有了秋的金黄硕果。
但冬天特有的厚重和深沉却让它更显大气磅礴,圣洁巍峨。
这片热土在历史的长河里见过策马而过的戍边将士,见过满眼期望的商贾驼队,见过胸怀家国的文人墨客。
千百年来,它承载太多,掩埋了太多。最后化为沉甸甸的文化滋养着一代又一代粗狂豪迈的西北人。
那个饮马瀚海,封狼居胥的少年将军至今如星辰璀璨,照亮着历史的天空,也照亮了一个少年的心。
就在这一年,这个名叫赵之安的少年人,做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
他瞒着家里人,悄悄报名参了军。
赵之安料想过家里一定会反对,但没想过父亲会一掌拍掉了他手中的碗。
“啪!”的一声,碗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掰。
赵之安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菜汤慢慢流出,向四周的地上蔓延开来。
“你说什么?你给老子再说一遍!”
父亲如雷的吼声,震得他甚至能感觉到鼓膜因受到强烈刺激而产生的跳动,还嗡嗡地响。
赵之安依旧低着头,用低的几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又重复说了一次。
“爸,我想参军……我不想读大学了。”
“你!你!……”这个老父亲实在无法理解儿子心里都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会放着好好的大学不读,这么坚决地想去参军?
见到老伴气得来回走动,就差没对孩子动手了,急得赵母赶紧站起来,把他拉回饭桌前:“孩子还小,有话慢慢说。”
“妈,我不小了!我十八岁了。”
“那你说说,为什么突然就想着去参军了?”
赵之安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又低下了头。噘着嘴,沉默着。
这世间,所有他人以为的“突然”,都不过是当事人隐藏了很久的秘密。
“看看,你看看他这个德行!打小就是三棍子闷不出一个屁来的鬼样子!”赵父见到儿子一副不说话、不做解释的态度,又气得开始心塞。
他不得不站了起来,来回踱步,才能把自己堵在心口的这口气给顺下去。
“等开学了,你给老子滚回去!给老老实实滚回学校去!”
赵之安是解放以来村里第一个考上大学的人,8月份发通知书的时候,还是乡政府敲锣打鼓一起和邮电局的人送过来的。
当鞭炮声在这清贫的家门前响起的时候,一村老小都闻声跑过来贺喜,这是何等荣光的事啊。
赵父甚至琢磨着,从他这一代起,也可以开始写一本族谱了。
可这小子却不知道哪根筋没搭对,刚放寒假回来没几天,就抽了风。
子不教,父之过!赵父此时心中就一个想法——就是绑也要把这孩子绑回大学去!
“我说了,我要参军,我不去读书了。”
赵之安的坚持,让一直隐忍的父亲,终于无法按捺自己的脾气,彻底爆发。
他走到儿子面前,高高地抬起了他的右手。
可吼了一声“你!”之后,那一巴掌却迟迟没有落到赵之安身上。终究,是舍不得的。
这个种了一辈子庄稼的汉子,最后把一身的力量都重重地拍在了吃饭的小方桌上。
“嘭”的一声,一桌子的碗筷都被拍得跳了起来。
赵之安站在旁边,冷冷地盯着桌子那几个快速旋转的碗底,眼都不眨一下。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他的心在想些什么。
“我不同意!我坚决不同意!”
“他爸,你消消气,消消气,别跟孩子急……
之安,你是怎么想的,赶紧说给你爹听啊……
唉,这对父子,一个是惊天雷,一个是闷罐子……”
终于,那几个在桌上嗡嗡作响的碗都慢慢停止了旋转,恢复它们之前静止的状态,赵之安的耳边只剩下父亲的咆哮,以及母亲急切又不知所措的劝阻。
他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碎碗,往院子里的垃圾桶走去。
“爸,妈,我会考军校的。一定会的。”
丢了碎碗之后,赵之安转过身来对着门里的双亲铿锵有力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山里的夜特别黑,即便茫茫白雪在辉映着大地,也驱散不了这一夜的暗。
“爸,哥说他要考军校……爸,哥的成绩这么好,他一定能考上的……”
赵之安看见弟弟正抬着头向父亲说情。他稚嫩的脸庞在灯光下显得那么温暖可爱。赵之安欣慰地露出一丝浅笑。
但下一秒,他又一次听到冰凉的声音。
“嘭!”
门,被重重关上了!
“你什么时候想清楚了,再回来睡觉!”屋里传来父亲依旧充满怒气的声音。
这一夜,千山暮雪,静寂无声。
祁连山凌厉的冬夜都无法冷却少年心中那团燃烧已久的火苗。
陈之安静静地坐在他家院外的小土堆上,如登关楼远望一般,想象着,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父拿着一件大棉袄走到孩子的身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把衣服往儿子身上一扔:“穿上!感冒了,明天怎么去体检?”
“爸,你同意了?”
赵之安高兴地马上转过头来,满脸期待地看着父亲,他希望再一次听到父亲的首肯。
“明天,我带你去体检!”
“爸……”赵之安情绪还在大喜大悲中反复沉沦的时候,耳边又听到了父亲的一句话。
“考不上军校,老子就打断你的狗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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