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陆大古咬紧牙关,大声爆喝,老迈的身躯发出洪亮得不似老者的声音:
“把我的马牵来!”
“陛下.....”
“马!”
侍从为他牵来枣红大马,他翻身上去,就挥舞马鞭,直冲皇宫东门。
守门禁军不敢拦他,远远地开了门。
“驾!驾!”
狂风吹飞了散乱的头冠,腰间玉佩和钢剑也坠落,陆大古全然不顾,不断驱使身下的马儿,让它跑得更快,跑出了城,待入目有金黄的田野,才让它止住,顺手安抚坐骑,翻身下马,焦急地跑到田里去,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走脱了靴子,赤着脚,直往田地中间忙于收割的老翁。
老翁见他来,不可置信地张开嘴,既惊又喜,刚要说些什么。
大古已经拽住老翁的手,忙问:
“老丈,你们这儿的田,能产多少粮食?”
“去岁雨少,老天爷不赏脸,才五百多斤。”老翁感激地答道,“今年风调雨顺,足足有九百斤,九百斤呐,皇上!”
“.....不够!”
他重重地哀叹着,抽离了气力,倒下去:
“不够。”
耳边好像有惊呼,远处有人骑着马追来,好些乡民往这边聚集。
陆大古的精神愈发恍惚,他回顾这三十年,他来的时候,大地上七个国家,两千多万人互相攻伐、乱战不息,他走的时候,四千多万人、迈入第一次工业革命的大一统帝国建立起来。
“父皇!父皇!!”
他听到熟悉的声音在哭,那声音的来源紧紧地抱着自己,让他神智稍稍清醒了些。
“彻.儿.....”舌头不听使唤地打颤,大古对他说出最后的告诫,“我把国家....交给你,你要善待你的国家,仁爱....你的子民,君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是!是!孩儿知道了!”陆彻眼里噙着泪,不停地吸气,用力点头,“您省着些力气,少说点话.”
他又恍惚起来,混沌杂乱的思绪里浮出他对这个国家的期望,最好的情况下,这个国家将在最多三四百年后,由底层工、农、知识分子和商人内部引爆,重建一个更现代化的国家.....那这三四百年内的人怎么办?
难道他们就活该枉死吗?
他们怎么办?
他们怎么办?!
陆大古一把拽住围在他身边的乡民中一个青年的胳膊,追问:
“我走以后,你们怎么办?!”
然后竭力挣扎着向天空伸出手:
“老天爷!———”
他的喊声是那样凄厉,似哀似叹,似怒似怨,神情又是那样狰狞,那样无助,好像要把全部的不甘都发泄在喊声里,浑浊的瞳中似有漆黑业火流淌,残存的意志汹涌燃烧:
“我平生从未求过你什么。”
“这次我求求你——”
那伸向天空的手用力地握紧,好像要抓住什么:
“再给我一点时间———”
然后。
瞳中的火焰熄灭了。
那手里终究什么也没抓住,摔落下来。
“父皇?父皇?!”
“陛下!”
他们都开始哭。
年青些的人们迷茫起来,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有什么理所当然的东西消失了。
上了年纪的老人们则跪倒在地,天塌地陷般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
在这哭嚎间,四面八方响起人们的颂唱:
“天有鲲鹏!——展翅苍穹!——”
“六合一扫——四海统!”
一道他们看不见的光锥投射下来。
陆大古的意识逐渐升高,他恢复了年青的样子,飘在半空,下方苍老的身躯还躺在悲鸣不止的陆彻怀中,万事万物开始无限放大,又无限缩小。
远方的人们也唱道:
“天有鲲鹏,展翅苍穹;六合一扫,四海统。”
他最后回头望了眼,擦拭了下眼角的泪水,牵起飘在身边的妻子的手。
光芒在他眼前闪烁。
无限空间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