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文猛然抬头,盯着他黯淡的蓝色瞳孔,一字一句地道:“邓师兄,你连一句师妹都不肯叫了吗?”
迎着邓丞躲闪的眼睛,童文咬了咬唇,飞快在他的侧脸上亲了一下,低着头道:“邓师兄,咱们还是记名弟子的时候,我便已倾心于你了。现在只剩我们俩……”
面对真假参半的告白,邓丞却没表现出任何感情上的波动,他推开了童文,望着远方的天空,痛心地道:“师妹,师妹……你若想听,我就是叫一万声师妹都可以。可是你,你又何必如此?”
他摸了摸脸颊上湿热的吻痕,茫然地道:“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吻。我也不属于这里,我该回到西部,在沙漠里等死。”
童文带着哭腔叫道:“好,你走,永远也别回来。”
邓丞的目光镇定下来,用冷静地声音道:“童长老,你我皆知,古今宗的复兴只是一句空话罢了。”
听到邓丞恰如平时的语气,童文清楚,她已不能留住这个男人。
直到这时,童文才真切地体会到,活着有时比死了还要痛苦。
就像她一样,不得不背负逝去者的遗愿,忍辱负重,孤身一人,想尽一切办法拖着这个摇摇欲坠的宗门往前挪步。
这或许是有些自私的想法,或许不是。
“还有,我不晓得你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但我敢保证,我确实曾经爱过你。”童文回头,邓丞已消失不见,他的空间术法依旧犀利。
“曾经爱过你”,当一个人说出这句话,他要么是在挽留,要么是想离开。
邓丞无疑是后者,他已破除了心魔,选择和过去的一切和解。
至于童文能否放下执念、走出阴影,只能听天由命。
另一座简陋的居室里,岳嵩不修边幅地盘坐在房间中央,身后站着一言不发的身外化身。
他紧闭双眼,用细腻的灵力作笔,勾勒着化身的相貌。
一个女子的脸渐渐浮现,正是岳嵩日思夜想的陈芳曦。
他已坐了三天三夜。
彼日一战,尹潇然与众人走散,他便成了当之无愧的大师兄。
当一个年轻人脱离宗门、步入真实的修真界时,往往要经历残酷的考验。
纵然岳嵩在巨大的压力下把化身术练至小成,可炼丹的修为实在太弱,弱到无法同时保护所有人。
在与童文和邓丞会合之前,他整日担惊受怕、谨小慎微,可还是遭到了毫无理由的暗算。
在那些暴虐无道的恶徒眼里,还有什么比一帮行迹匆匆的落魄剑修更适合当练手的磨刀石?
当第一个同伴在眼前丧命时,岳嵩的心情低落到极点,他只恨为何没在山灵塔里走火入魔而亡。
这种自我毁灭的心态,却与童文不谋而合。
无人可以倾诉,岳嵩也不想对别人倾诉,他只愿对一个人敞开心扉,那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岳嵩多希望陈芳曦就在身旁,不用安慰,只安静地听他说话便好。
但这终究是不可能的。为了修行,岳嵩亲手推开了他一生挚爱的女子,他没有资格再去憧憬什么、希冀什么。
这是最好的惩罚。
当岳嵩的心境达到最低谷的那一刻,这具化身便成了他唯一的精神寄托。
在岳嵩眼里,它不再是由灵力和术式凝聚成的武器,而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岳嵩希望赋予它思想、给予它外在,最终让它彻底成为一个独立的个体,脱离自己。
完全依靠灵力创造一个具备灵智的生命,这种惊天动地的事,前人想过也做过。
古往今来,人们分享着各种各样的情感,而其中对孤独的逃避与追求,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孤独与否,不在于周围有多少人,而在于身边是否有想见的人。
这并不难,尤其是像岳嵩这样常年钻研化身术的修士;但想真真切切做得完美,看起来却是不可能的任务。
他的心中不断涌现出一个个哲学层面的问题,关乎自身,也关乎这个仅有雏形的“人”。
至于为什么是陈芳曦的样子?岳嵩也不懂。也许当他完成刻画时,渺茫的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现在,岳嵩的画笔停在了眼睛上,他还得好好想想,怎样描绘出世界上最漂亮、最动人的眼眸。
全神贯注的岳嵩不知道,另一个类似的生灵已悄然出现在他背后,一动不动地观察第一个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