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错事本非错,伴我左右何其多?
今朝老帅大点兵,虎目所指细柳营。
当廷面圣立军令,不斩吴贼不归行。
云蓝既着鎏金字,丈夫铁言胜疾霆。
奈何三千弱冠客,为汝妄誓熬苦刑!
是夜暗语约府厅,横眉竖目戾气凌。
问我可否抵吴贼,推病遭贬作囚兵。
袁王二将察观色,媚颜谄语换清宁。
可怜天下不公事,多少小人多少平?
市拥众闹隔浅目,天长地远兴愚夫。
庙堂贵高养俗客,江湖贱劣生鸿儒。
东卧尊贤高太尉,西坐半仙梁中书。
远走本家团练使,中居鄙人甘不如。
四人着链镇丛棘,三军立马奋笔书。
枯眸干唇驼腰背,数然追乎身后土。
神不守舍忆往事,意乱情迷看征途。
小生入伍期年满,那为作奸犯科徒?
未敢自夸大智者,颓勇难抵脊梁柱。
疑惑难当为何所,竟如现时一般处。
下有妻儿未小康,上奉二老徒悲伤。
不言昨朝今日事,可堪彷徨可迷茫?
昔时受征临别前,垂眉不舍默无言。
郎君远调江州去,思妇盼心两地连。
日思夜念共明月,扁舟不渡影翩翩。
独守东窗望过船,泣流成河年复年。
自古情人多薄泪,泪把愁人伤心醉。
从来仁爱成寂寞,空对西厢野蔷薇。
回首决心斗官场,来日方长迎红妆。
其乐融融含蜜糖,颐养天年守亭堂。
破碎江河干戈星,纵横湖海流离萍。
不如意者十八九,所构所描尽泡影。
灼炎盖云废良士,黄沙漫塞泯人情。
将军残忍受敌贿,自恃有亲在帝京。
高官欺小强夺弱,横掠巧取轻承诺。
胡笳吹遍乡愁色,羌笛奏断唳鹤歌。
阁尊竖目享金轿,汉公横眉卧翠车。
似吾冲锋替死卒,盔不敝体草鞋破。
弹尽粮绝捷心寥,兵亏人瘦饱驹少。
灰心冷意飞雁泣,折戟沉沙征夫老。
摸爬滚打十七载,少年穷困志气刚。
荣满勋堆归故里,惟余断壁残垣墙。
妻离子散情结断,月照冰心野茫茫。
七尺男儿痴泪落,万夫所指新侍郎。
再逾三月吴军盘,势如破竹闯龙潭。
其辖境内黎生乐,不似殍民难饱餐。
昔时陶潜解我意,久在樊笼欲自然。
各人各有各自志,怎敢强加师横蛮?
父母曾教感恩心,回军感天不感地。
仰望铁窗梧桐叶,可拟旧时芭蕉意?
朽木不折非难雕,孺子谁言不可教!
因材施教探所长,循循善诱真师道。
阴狱冷饭供不足,凶官乱棒驱人出。
心陷五柳桃花源,身入梁甫乱石图。
茕茕孑立乞食客,形影相吊无亲故。
五行三界化虚朔,秦皇汉武徒作古。
歌而徘徊舞影孤,劝君莫回我旧路。
当效如来飘然去,秋月春风等闲度!”
一篇狗屁不通的长诗念罢,李凡竟然落泪。
他落泪的原因,与刘放大同小异——在诗的最后,李凡听到了“秋月”两个字。
最让他心痛的两个字。
李凡左右摇晃着走了。
酒桌上还剩下两个人。
刘思霖看向刘放:“你也有心事。”
刘放喝光最后一杯酒:“没人没有心事。”
刘思霖道:“我说的心事,特指让人痛苦的那种。”
刘放道:“世上还有不痛苦的人?”
刘思霖道:“有,也没有。”
他坐了很久,又对刘放道:“你实在难受的话,不妨去听一听琴。”
刘放问:“你怎么不去?”
刘思霖落寞:“因为她的琴不是弹给我听的。”
刘放动容:“她是谁?你是谁?”
刘思霖答非所问:“我说过了,我姓刘。”
他转身离开。
刘放默念:“你姓刘,我也姓刘呀。”
弹琴的人就在隔壁。
这是一曲对不上韵律的水调歌头。
“花灯点新火,彩装缀玉桥。却逃错筹独饮,冷眼看春宵。谁念万间宫阙,落得白净苍茫,空余投林鸟。众醒唯我醉,偶见佳人俏。
残月眉,清波目,细柳腰。生哀死苦,俗心断尽红尘抛。空谈悲欢荣辱,漫论浮沉兴亡,梦了知多少?何不拥伊寐,忘语嫣然笑。”
刘放愣愣地注视着昏灯下的琴女,她和林或雪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美。后者脱俗,前者入世。
他对林或雪的执着,也已随着几杯薄酒烟消云散。
曲终人留,琴女靠了过来。
她伏身问:“听了我的琴,你怎么还闷闷不乐?”
刘放老老实实地承认:“我……我有点儿想哭。”
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刘放今天已经哭得够多了。所以,他只是想哭,而没真的哭。
琴女笑吟吟地道:“听了我的名字,你就不想哭了。”
“我叫伏夭。”
伏夭拉过刘放的手,用细长的食指在他的手心写了一个“伏”字和一个“夭”字。
刘放道:“你真姓伏?哪有人姓这个?”
伏夭反问:“你叫什么名字?”
刘放道:“刘放。刘放的刘,刘放的放。”他颠三倒四地说了一句废话。
伏夭道:“文刀刘,对不对?”
刘放点头。
伏夭又道:“放屁的放,是不是?”她长得漂亮,讲起粗话来却一点儿不客气。
刘放努力找补:“也可以说是放松的放。”
伏夭道:“哼,不是一个字吗?刘放,流放,好难听的名字。你妈妈叫什么?”
刘放道:”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只有师父。”他的鼻尖又酸了。
伏夭接着追问:“你师父姓什么?”
刘放如实作答:“姓包。”
伏夭拍手笑道:“你骗人,我可没从听过姓包的人。”
刘放气不过:“这有什么怪的?你没见过而已。”
伏夭作了个可爱的鬼脸:“哼,你原来知道这个道理呀。”
刘放脸红,伏夭用他自己的话把他给驳倒了。
伏夭满意地坐在他对案,甜甜地笑:“你现在还想不想哭?”
刘放据理力争:“你净跟我扯皮,我还哪来的心思哭?”
伏夭又道:“我打赌,听了我的第二个名字,你就更不想哭了。”
刘放好奇:“你有两个名字?”
伏夭道:“你不让么?”
刘放只好沉默。
“我的第二个名字是大和。”
望着眼前风情无限的女子,刘放的声音微颤:“巧了,我有个朋友也叫大和。”
伏夭欲嗔似媚:“你可真是个大傻瓜。”
刘放按耐住心底的激动,下意识里如往常一样打起了太极:“我以前常听人叫我笨蛋,却很少听过人叫我傻瓜。”
伏夭点了点他的脑袋:“那有什么区别?”
刘放道:“笨蛋是蛋,傻瓜是瓜。”
伏夭皱皱鼻子:“什么?”
刘放一脸认真的表情:“蛋能孵出小鸡,瓜却不能。”
伏夭语塞,吃吃地笑:“有时我真分不清,你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她就连无可奈何的样子都这么好看。
刘放也笑了:“我太笨了,不懂伏姑娘的意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懂装不懂。
伏夭的声线温情而羞涩:“伏夭就是大和,大和就是伏夭,我就是黄三姐乐队里的大和呀。”
刘放结结巴巴地道:“这……哪怕是再聪明的人也看不出来的。”
伏夭轻叹一声:“唉,为什么,为什么我就偏偏喜欢上了你的这股傻劲儿呢?”
她刚说完,才发现自己无意间透露了窝藏已久的心事,脸上蓦然红扑扑的。
刘放心中一暖,道:“伏姑娘,你晓不晓得为什么我以前要故意避着你?”
伏夭摇头。
看起来愣头愣脑的刘放说了两句聪明人都想不出来的聪明话。
“因为当时伏姑娘明明还是那个粗声粗嗓的大和,可同你在一起时,我却仍是止不住地心动……我还以为我喜欢的其实是男人哩。”
他眼神变柔,又道:“哪怕你真是男人,我这辈子也非和你在一起不可了。”
但这不是聪明,这只是真诚。
所以我的朋友,与其绞尽脑汁地讨好你爱的女人,不如以诚待她。
伏夭钻进刘放略显生疏的怀抱里,一字一句满是幸福。
“你以后不惹我气恼,我就还是那个爱恋你、欢喜你的伏姑娘。否则,我可是会变回大和的呦。”
刘放应了什么?
“你是伏姑娘,是大和,我都喜欢。”
伏夭决心逗逗他,问了一个不好作答的问题:“那我若变成了林姑娘,你还喜不喜欢?”
这也不算百分之百的逗趣。这对两情相悦的男女之间,只剩林或雪一个小小的芥蒂,而伏夭一定要趁现在把这件事说开来。
刘放深吸一口气,抱得更紧了些:“林姑娘说的对,我从没爱过她。我爱上的,是一个只存在于想象中,能宽慰我、救赎我,给我以希望的女人。”
“我是?”伏夭心跳加速。
你是,伏姑娘,你是。
没有人能取代你在我心中的地位。
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