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好大声,低低的声音从喉咙里传出来,震得佟秀心口发麻。
“没事,娘子你睡。”佟秀说。
隋准却坐了起来。
“秀儿,我们说说话吧。”
佟秀心里咯噔一下。
万般思绪在胸口激荡,让他有些慌乱和不知所措。
总觉得,隋准接下来要说出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有点想逃避。
“娘子,我们还是睡……”
“秀儿,我想念书。”
“啊……”
佟秀怔然。
把心掉得七上八下的大石,终于轰然坠落。
是的,他有模糊的猜到,但是不敢细想,更不敢问、不敢说。
隋准握着他的手,定定看着他。
“我先前说书攒了些银子,纸笔那些费用应当够。今后我也会找些买卖的路子,不会用家里的钱。”
佟秀被他看着,只觉得心里沉得厉害,不知道说什么好。
隋准又说:
“只是我去读书,家中就顾不上了,要委屈你和娘了。”
佟秀低下头。
倒不是委屈不委屈的事,而是,隋准怎么会去读书呢?
他怎么能去读书呢?
佟家祖上十八代,代代都是庄稼汉,顶了天做个识字的庄稼汉,头脑灵活些,上了岸去打小工。
没人想过读书的事。
也不敢想。
隋准还在说:
“其实我颇识得几个字,也会做一些文章,不是拍脑袋去读书,考官还是有几分可能的,你和娘不用担心。”
“……不是担心。”佟秀终于出声了。
他当然知道,隋准是有些才学的人。
不论是编词唱曲,还是说书出书,隋准都干得风生水起。
可即便是那样,他也没把隋准往读书上想过。
何况考官?
祖祖辈辈泥腿子的佟家,有人要去考官!
说出去,十里八乡都要轰动的。
佟秀抬起头,眼中满是迷茫和慌乱。
“娘子,你怎么会想到去读书呢?”
隋准的眸色深了几分。
但面上还是云淡风轻:
“若是我读书做了官,家里就有倚仗了,这样不好吗。”
佟秀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娘和娘子在家种种地,我去镇上做绣活,日子比过去好太多,我已经很满意了。”
隋准知道他的不安,便捏了捏他的手,叹息。
“眼下固然是好的,但今后呢?”
“今后?”佟秀有些急切:“今后我是绣工师傅了,能挣更多的工钱,可以给家里置更多的田地,咱们家会越来越好的!”
隋准摇摇头。
他明白,对佟家,甚至粑粑村的每一个人来说,他的决定是很难理解的。
这些庄稼汉祖祖辈辈种地为生,靠天吃饭。
很多人终生连县城都没去过。
当官,就算是个芝麻粒的小衙役,在他们眼里,都是大官了。
至于县太爷,就是当地的土皇帝。
往远了想,他们根本没想过,也想不到。
如果有一个庄稼汉说,他要读书,以后要当县太爷,那跟说自己要当皇帝差别不多了。
谁信啊。
不但不信,还害怕。
卑贱之民,生出妄想,是要掉脑袋的。
可是,隋准不得不这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