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前,营盘山古国。
灯火通明的古城里,气势宏伟的狮子王峰绝壁上,开阳殿里,牛油制作的蜡烛在哔哩吧啦的烧着,窗外吹进来的风使房间忽明忽暗。
细雨在窗外稀稀疏疏的下着,屋内有“噎噎”的抽泣声,气氛压抑且悲伤。
“怎么办,小小这次有活命的可能吗?”青云殇泪如雨下,她语气中带着绝望,无力的抓着丈夫王雄的手臂,几乎要跪在地上了。
“没有办法,这是上天的旨意。在这里,你知道,国王的抉择没有更改的余地,作为臣子,我们自当凛遵。”王雄控制不住的颤抖着,一种莫名的无力感浸透全身。他脸色苍白,双眼无神,显然内心正遭受着煎熬。
王小小是青云殇和大将军王雄唯一的女儿,今年15岁。这次国王举行祭天大典,根据巫师姬远贤的卜筮,为了确保对火神的绝对忠诚,祭品必须是皇亲国戚之中的血脉,不幸的是,小小成了这次向火神敬献的祭品。她和另外几十名卑微少女的血肉,将用来告慰上天的灵魂,以平息水神的愤怒。
“去找飞将军吧!”青云殇委顿在地,这些天来,痛苦的折磨让她几乎虚脱,她泣不成声,勉力说道:“只有他才能让国王收回成命,我们只有这个女儿,你看,她如此美丽如此聪明,这不是她的命运,我们必须改变这一切。”
王小小此刻匍匐在妆奁上,脚下金钗、发髻、木梳,玛瑙翡翠零乱一地,她双眼红肿,肩膀随着抽泣声战栗不止,像一只缩在角落里受伤的猫咪,急需温情的抚慰。
她穿着一袭浅绿色披肩碎花裙,乌黑的头发插着晶莹剔透的发簪,挽出一个花瓣状的飞仙凌云髻,她眉黛如蹙,皓齿如贝,乌黑的眼睛像天上的星星,一张鹅蛋般娟秀的脸颊,颊上点缀两个醉人的酒窝,精致的樱桃小嘴似精心雕刻的瓷色玉器,这是一张妩媚动人的脸。
但,她的美有多动人心魄她的命运就有多悲惨欲绝。此刻,她正为自己的际遇而哭泣。像她这种女孩,生在帝王家,有太多太多无法掌控的事。
王雄气急败坏,抗争道:“求他?我不会去求他的。此人荣誉感极强,他发过誓,不再过问营盘山的一切,我去了是自取其辱。”王雄推开青云殇的手,坐在花梨玄色将军椅上,左手托额,右手手指控制不住地敲击桌面。显然,他思绪万千,心乱如麻。
青云殇突然歇斯底里大叫,转瞬间,从抽屉匣子里,取出一把匕首,往脖子上戳去,她用自杀的口吻威胁道:“血浓于水,小小的命就是我的命,如果她以这种耻辱的方式死去,那么我绝不苟且于世……”她视死如归的眼神像一把利剑,让王雄无可遁形。
小小看着这一切,她的哭声更大了。
王雄身体仿佛被冻住,好长时间都哑口无言,他望着小小凝噎道:“谁也无法直视亲身骨肉奔向死亡,我的心同样在滴血。小小,你别怕,云殇你别急,你先起来。”王雄带着浓重的鼻音,连日来他疲惫不堪。“可国王这里怎么办呢,圣旨无可抗拒。”
“我们做的远远不够,让我带小小走吧。”青云殇嗫嚅着,泣不成声。她似乎察觉到了丈夫的一丝犹豫,接着道:“离开这里,一切皆有可能。”
王雄转过了头,望着窗外,夜色如墨,这酷暑时节的雨居然让他感到一丝寒意。他沉默了很久,仿佛一下子苍老了。“这是欺君之罪,再说,城堡里,如此多的兵卒,防守极为严密,特别是山下,除了哨兵站,还有野兽横行,你们插翅难飞。”他虽然如此说,但无声无息间,已将将军印章放在了桌子上。
他的态度很明确了。
青云殇如泄气皮球般委顿于地,拽着的匕首掉了下来,金属撞地“铿”地一声让她脑袋变得清灵、空明。15年来,她跟王雄伉俪情深,相濡以沫。此刻,她明白了丈夫的心意与选择。连日来的争吵与泪水,让夫妻两心力交瘁,而此时,这场夫妻间的拉锯战终于画上句号,王将军做出了妥协。
王氏家族效忠诸葛氏八百年了。这个家族的后人有着与生俱来的忠心,同样也有刻在骨子里的荣耀。对上,他无法抗拒国王的权威,违抗则是欺君大罪,对她母女两,他同样不会如此铁石心肠而无动无衷,不然则毫无人性可言。对王雄个人来说,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而他明白,自古此事两难全,不管怎么选,都是一个死。
青云殇泪眼婆娑:“那国王这边你怎么办?”她知道这一走,不知道还有没有再相聚的可能。
“先走吧。多说无益,这是我的选择。”王雄低着头,生离死别之际,他试图掩盖满脸的泪水。
正所谓:只有梦魂能再聚,堪磋梦不由人做。这画面实在太伤感。
青云殇跟王小小不胫而走的消息,直到第二日午时才被士兵知晓。诸葛明国王大怒,昌隆将军领旨,立马将王将军压入大牢,收归一切封地与俸禄,解除将军印。
王雄将军面对严刑拷打,只有一句话:“君命难违,但人间自有真情。”他的抗议苍白无力。
青云殇跟王小小夜半子时就已经匆匆离开。她俩骑着两匹体格健壮的大黑马,带着将军印一路畅通无阻。不到半日时光,已在达古峰下。达古峰比狮子王峰更高,山顶常年烟雾缭绕,寒风凛冽,积满冰雪,万年冰川如刀削般在太阳照耀下光彩照人。
眼见四下无人 ,她两下马步行,两匹大黑马并辔而驱,细雨中健马嘶鸣不已,打着响鼻,甩掉鬃毛上的雨水。古道两旁树影婆娑,绿荫如蹙,大樟树直插云天,树下,偶有三三两两的饥民向她们招摇,似乎在寻求施舍。
百年难得一遇的雨水,在各处引发了泥石流,无数房屋倒塌,洪水如魔鬼,摧毁了地里的小麦、粟、黍和水稻,让本来难以为继的生活雪上加霜。
小小望着那些难民,内心躁动不安,她想着,难道真如国王、巫师所说的,只有用少女的血先给上天,才能让水神停止发怒吗?难道这天上真的有火神和太阳神吗?假若如此,那五大国王里,有多少人会为此丧命啊。她不敢继续往下想,她望着前方白榆树下躲雨的饥民,那里有许多跟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通通衣不遮体,露出并不丰满的乳房,她偷偷地留下了眼泪。
青云殇显然不知道小小所思所想。只见她眼神坚定,木无表情,脸上偶尔闪现一丝焦虑。她明白丈夫此刻肯定入狱了,或许正在接受残酷的鞭刑。
按照国王的法律,她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所幸的是,丈夫王雄不同于一般庶民,作为王氏一脉的将门后裔,王国的肱骨之臣之一,从审查、问责到最后判决行刑,应该还有一个月时间。
青云殇,都广之野宝墩新城青酆大帝的女儿,15年前,古蜀大陆陷入战火,游侠飞将军横空出世,各路英豪辈出,不可一世的青酆大帝成功登顶,最终在白袍巫师巫咸的主持下,营盘山古城国王诸葛明、什邡古城丁坤国王、宝墩新城国王青酆、蚩尤城城主西门千麟、白帝城城主刘昊贤,签订了止战20年的“白羊之盟”,这场由宝墩新城青酆大帝开启的“血脉大战”,最终偃旗息鼓。
为了避免五国之间再启战端,也为了权衡各方利益的需要。元气大伤的什邡古城国王丁坤将他庶子丁兰送到了白帝城做质子。丁坤国王刚愎自用,独断专行,庶子丁兰从善如流,礼贤下士。父子间性格格格不入,治国理念背道而驰,最终只能一拍两散。至于丁兰后来为何走上游侠之路此后再表。
诸葛明国王的女儿诸葛辰嫁给青酆大帝做妃子,一连生下青山、青水、青玉、青云、青罗五位子女。宝墩新城皇后则是蚩尤城城主西门千麟的女儿西门郡羽,皇后育有三子一女,20岁的青海、18岁的青叶、16岁的青麟、12岁的青梅。
青云殇是青酆第一任妻子柳云殇生下的女儿。将近40年前,在他创业之初,当年铁血男儿东征西讨,纵横四海,在战火连天的岁月中,柳云殇陪他披荆斩棘,转战千里,但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攻坚战中,她不幸被流石击中,最终因失血过多而亡。
青酆为了纪念她,将女儿命名青云殇,并封为“长公主”。
可笑的是,青云殇完全不似她母亲的性情,待宝墩新城建立后,在阿谀奉承、歌功颂德声中,国王青酆自诩为青酆大帝,凌驾万万人之上,大有包举宇内,囊括四海之意。后来,阴差阳错地在巫师司马长鸿的撺辍下,雄心万丈的青酆大帝厉兵秣马,引发了血脉大战。战后,“长公主”青云殇被许配给了营盘山古国的虎将之一——王雄。
言归正传。
青云殇心急如焚,她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女子。对于路边的饥民,她心有余而力不足,她施舍了一些金龙币、银龙币,但同情归同情,有些东西她爱莫能助,在她心中,女儿小小才是最重要的。
她心里清楚,目前最重要的是早点找到那家客栈,在这荒山野岭中,有时细雨迷离,有时大雨滂沱,假若夜幕降临,待野兽出没,她两手无缚鸡之力,再遇上盗贼或者难民,端的自身难保。
小小一脸疲惫,她问道:“母亲大人,咋们现在咋办呢?该去哪里?”尽管她撑着油纸伞,但秀发还是被雨打湿了,一捋发丝如一根稻草般附在左颊上,平添了几许妖娆。
青云殇回复道:“前方十几里,有一个村落,村落里有一家客栈,咋们可以在那里投宿。”
小小兴奋道:“那就加快脚步吧,咋们还是骑马吧。”说着,不等妈妈回答,她“嗦”地一声,拽住大黑马的绳索,踏上马镫,跃上马背,“驾驾”两声,飞也似的狂奔。
青云殇望着女儿的背影,一阵苦笑。对小小来说,她自然有着脱离苦海的喜悦,但是前方的路,依旧云诡波谲,首先,飞将军会不会领她的情,假若他依然坚守15年前的誓言,自命清高独善其身,那么她丈夫必死无疑,第二,诸葛国王已然下达追捕令,昌隆将军为了邀功求赏,必定亲自率兵前往,她们有没有在此之前逃离追捕,还是一个问号。第三,前方客栈独立于五大国王法律之外,有着自己的一套江湖规矩,客栈处于波西部落、马良坪部落、沙乌都部落的交界处,听说这里的人,凶残嗜血好勇斗狠,她已经有15年没来过了,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充满未知。
看着女儿即将消失的背影,她停止了胡思乱想,接着坐上马背狠狠地甩着鞭子,追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