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柯泉从来没有看过青玉发脾气,或者说,从来没有看到她如此沮丧过。她一整天没有跟自己说过一句话,他只知道这个跛腿王孙惹怒了她。
秋风将挂在枯藤上的黄叶吹落,片片飞絮和野菊落在古道旁的一口枯井旁,接着被卷拂到溪流边的碎石上,数十只燕雀密密麻麻杵在光秃秃的透着颓败气息的枝干上,落日的余晖将天空染成一半青灰和一半玄黄,悬崖之下一片金色的麦田,平川千里,让人神清气爽,阳柯泉跟麻雀一道,静听着青玉和青叶的争吵声。
青叶这几天一番折腾,跛着的右腿不知何时受到一处刀伤,他那一瘸一拐的姿态更加夸张了,他实在受不了疼痛,于是坐在悬崖的石砾上,他豁然道:“青玉,你别气。你看看这天色,如此隽永,你就想开一点。书上怎么说的,晓看天色暮看云,春赏百花冬赏雪。”
青玉一直站立着,她想象不到这个世界会变成这个模样:“我做不到你说的那种洒脱。父亲死了?他如此伟大,他可是高高在上的国王,诸神权力的传承者。”
青叶想到父亲的惨状,心下泫然,说道:“是的,即便诸神附体,他再也活不过来了。被一瓶小小的药水,毒死了。”
青玉忍泪气愤道:“那你可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青叶望着天际的明月,说道:“不知道,也许是巫师司马长鸿,也许是郡羽皇后,”他想到母亲大人那绝情、狠戾的眼神,一阵抽搐,“也许是青海,或者首相大人,谁知道呢?”
青玉听到郡羽皇后几个字,怒道:“皇后娘娘操控了这一切,如果不是她,我的妈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就不会陷入如此的惨状,你看看吧,这一切都是你们的错。”
青叶心下内疚,他安慰道:“青罗一直在清泉宫,她没有性命之忧,这个你不用担心。”
青玉拽着拳头,叫道:“她被你们囚禁,哪有自由和尊严可言,看看你们做的这些事吧!毫无人性可言!”
青叶为自己母亲大人给他们家造成的伤害感到抱歉,他企图安慰她:“青海战败了,于今,他被你哥哥囚禁,你知道吗?青山被紫竹城的紫金军团和盐店城的白银军团称为真命天子呢!他现在可是高高在上的青山大帝。”他想到那个对自己恨之入骨的哥哥,被囚在军中大牢,此刻一定非常落魄,非常狼狈,他内心稍许安慰。
青玉不置可否,她明白,以宝墩新城的实力,这场战役不会如此简单,她走到悬崖边上,捡起地上一块石头,手臂一挥,石头在空中划过一道弯曲的弧线,坠落下去,消失了。
她说道:“你不是说巫师司马长鸿和高山古城的西门千岱城主,将展开新一轮讨伐吗?”
青叶没有回避,没有遮掩,他强调道:“是的。这次战争比上次规模更大,但是你哥哥,青山的魄力和谋略非常人之所及,还有你母亲大人,辰妃娘娘,她可是有相当智慧的女人。上次就是以少胜多,出其不意,将青海俘虏了。”
青玉明白运气不会总是降临在一个人头上。她瞥了一眼坐在远处的阳柯泉, 想着矿区的战斗力不值一哂,还不如不提也罢,再说,她只是他家的一名奴隶。
她想到青水和青云,下落不明,心里就一阵悸动,她狠狠地看了青叶一眼。
青叶看到她又有暴怒的气色,心里一阵疙瘩,他想着这个女孩翻脸比翻书还快,好不容易排解了她的一丝疑虑,营造了一点愉快气氛,她似乎又要发飙了。
青叶试探地说道:“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假若未来某一天,我能够回到宝墩城里,我一定将青罗完好无缺的送还给你。”他想着,只要青海出现意外,王位继承权自然就会落到自己身上,这是他回归宝墩的一线希望。
或是在岷山深处抢到上古神器“苗刀”,交给母亲大人,他在宝墩城就能恢复到往日的荣光。
乌鸦一阵不合时宜的鼓噪声,让青玉颇感烦躁,她抡起手臂将石子往那棵没有一片叶子的梧桐树上丢去,乌鸦扑簌簌、呼啦啦的向天空飞窜,“嘎嘎嘎”的声音响彻天际。
不一会,一只长臂猿猴,“嚣”从树上快速奔了过来,“噢、噢、噢”地搔首弄姿,表示对主人的反抗,它大概正在抓乌鸦,不曾想被主人赶走了。
青叶突然看到一只通壁猿猴奔了过来,吓了一跳。他赶紧站了起来,说了一句:“这个猿猴好奇怪啊。青玉,你从哪里弄来这只猴子的。”
“嚣”显然不喜欢这个跛脚男子称呼它为猴子,一阵龇牙咧嘴,手舞足蹈。表示气愤。
青叶后退了一步,叫道:“连你也要欺负我?”
青玉没有兴趣逗她的宠物,于是将“嚣”赶跑了。青叶诧异道:“他好像跟《山海经》描述的一种异兽差不多,听说这家伙成年了力大无穷。”
青玉不做理会,他明白嚣仅仅是一只动物,啥也帮不了她。她听到青叶承诺会帮助青罗脱困,心里稍稍感动,她知道他本质上并不坏,她甚至明白,他也是这场权利游戏的受害者,而且,他受到的委屈和冤枉,并不比自己、青山、青罗等人少,而且他还被污蔑为“弑君者”,他的处境跟自己半斤八两。只是,一想到青水和青云生死未卜,她的眼泪就簌簌而下。
阳柯泉送来了一丝婵娟,又走开了。
青叶猜到她的心思,于是安慰道,“如果你不解气,你就继续骂我吧,反正我现在时间充裕得很,闲人一个,可以继续让你再骂一个月。”青玉已经将青叶扣押差不多一个月了。
青叶说出这句话是权衡利弊之下的无可奈何,他非常想逃离这里,他还有自己的任务,可阳柯泉等矿区子弟,将他看护得死死的。
他一路走来,他有意无意地留下了一些跟子末将军沟通的暗号,他明白,张山李泗等人,一直在周围逡巡,只要自己单独逃离,他们就会马上前来接应。
青玉擦干了鼻涕,振作起来,她说道:“我留下你有什么用呢?你自身都难保!”
她知道这次巫师启动的大军至少在3万以上,再加上那些巨大的猛犸象,整个都广平原恐怕唯有什邡古城才有一战之力。母亲大人,哥哥青山需要的是军队和武器。一想到武器,她突然又望了阳柯泉一眼,对着青叶说道:“你走吧,咱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也不为难你了。”
青叶啊“刷刷”地站了起来,他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开玩笑说道:“你说的是真的?你要想想,你跟你哥哥一样厉害,他扣押青海,而你扣押了我。”
青玉只是沉默,她明白留一个无用之人无甚意义,她怒道:“趁我还没有反悔之前,最好赶紧离开。”
青叶一步三回头,他看到矿区士兵和一些山民对自己抛来极为邪恶的眼光。他赶紧低着头,他庆幸自己居然逃离贼寇窝了。他大声安慰青玉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
青玉一直盯着下坠的夕阳,她回想了妈妈小时候给她念叨的歌词:“枯藤,老树,昏鸦,小乔,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很早以前,她根本感受不到歌词所要表达的意境,或者无法同歌手的心意达成一致,但是随着她阅历的丰富,自己经历过的种种痛楚和面对现实时的孤单无助,她就觉得这些歌曲简直写到了心坎上。
她才不愿意再次看到青叶,于是叫嚷道:“谁要和你再见面,你给我有多远滚多远,懂吗!”
待青叶走后,矿区大公子阳柯泉跑到青玉身边,他看到她捂着脸,一直哽咽不休。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于是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从去年到矿去开始,她就不曾流下一滴眼泪,没想到此刻,她心若崩溃,泪如雨下。
他记得阳江叔叔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句话,也可以用到这个坚强的女孩子身上,锦衣玉食的公主,逃离追杀,为了掩护母亲和哥哥,一个人穿过龙泉山脉,然后面对贸易港的追击,最后被逼到矿区做着世界上最累最低贱的工作,成为籍籍无名的村名,这一路走来,经历无数心酸,又突闻家里发生了如此大的变故,她的遭遇,可不是一个“惨”字能形容得了的。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哭吧,哭吧。哭出来会好点。”
黑暗来袭,天地一片沉寂。
深秋的冷月撒下凄冷的寒光,整个悬崖壁上秋风瑟瑟,青玉抹掉泪水,她站了起来,说道:“阳总管,我从来没求过你什么,下面我得请求你一件事。”
阳柯泉看着她眼睛散射光,感觉到她往日的凌厉与刚强又回来了,于是他问道:“什么事情,公主大人?”
青玉气咻咻道:“不要叫我公主,我再也不是宝墩新城的人了。接下来,我要向我哥哥一样,或者说,我要给哥哥助一臂之力。”
阳柯泉说道:“我想你所要帮忙的事,就是与你哥哥有关。”
青玉站到清辉里,她精美的脸颊在月光下更显娇艳,但脸色冷峻,说道:“我要将那些原材料和兵器,全部抢回来,我要送到我哥哥青山那里去。”
阳柯泉想起她说的芒城古城李文鼎家族财大气粗,不是好惹的主,略微犹豫,但是他想到这位公主足智多谋,运筹帷幄,再说,阳臻麟的货物可不能白白被李氏家族抢走,于是说道:“公主殿下……哦,不是,青玉,你不叫我帮忙,我也要想办法将那边批货物抢回来!不然我怎么对得起父亲的交待呢!所以呢,这个不叫你求我,而是我跟你共同协作。可是,你说李氏集团实力雄厚,李城主嚣张跋扈,要弄回那批物资,难度太大,具体要怎么做呢?我们这点兵力,你看看,他们可不是正规军。”
青玉扫了一眼营地,发现除了矿区的士兵稍微有纪律外,其他闲杂人等,裸裎袒裼 ,桀骜不驯,少条失教,完全不是谋大事的良师益友,她脸色一变:“不是正规军,那就将他们训练成正规军。我们不是要攻打芒城,那难于登天,我们只需截取那批货物就行了。”
阳柯泉突然兴奋道:“对的。咱们攻其不备,声东击西,就像此前在平湖寨一样,制造混乱,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再说,阳臻麟不是在那里吗?他可以做我们的内应。咋们里应外合…”
青玉想到那个不谙世事的浪荡之徒,怒火中烧,“你别提你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了,此次计划,别的都不怕,我就怕他坏我大事。”
阳柯泉知道她们两过节很深,于是拍着胸膛,保证道:“他此前并不知道你是公主,他秉性不坏,退一万步来说,他有分辨是非的能力。这可是父亲交待下来的事。”
青玉只是冷笑,并不做回应。是夜,两人再没有任何交流,青玉躺在营帐中,辗转反侧,她明白哥哥的困局,她同样知道宝墩城的实力。
紫竹古城和盐店古城的城墙,根本抵抗不了猛犸巨象阵的冲击,何况皇后大人心狠手辣,她记得小时候,在宝墩城里,除了皇后之外,她最怕的就是巫师司马长鸿,每次祭祀、祭祖、祈天、祷雨时,巫师穿着法衣,就像来自地狱的妖魔鬼怪,她在梦里被吓得尖叫不已。
而青山哥哥呢,宅心仁厚,侠肝义胆,高风亮节,他从来就没有残忍的手段和背信弃义的居心,这一战只怕凶多吉少,她在担忧中迷迷糊糊进入了梦想。
阳阵麟成为了芒城大公子李佳琪的座上宾,对于这个17岁的小伙来说,这几个晚上经历的凶险,挫折,绝境之下的反转,让他感叹世事无常,他也明白了,家族地位在这片大陆的重要性。
如果不是阳氏家族的名号还算响亮,那么自己早就成了待宰羔羊。
在这里,他获悉了宝墩新城和青山反叛军的最新战况,同样也明白芒城李文鼎家族的来龙去脉,他想着,大西海岸弹丸之地,跟这边的地大物博、深厚历史比起来,简直不值一哂。他记得父亲的淳淳教诲,这次出行,主要目的就是谋取在王国里封官进爵的机会。
李佳琪,作为近些年来,芒城最得力干将之一,哪会不明白这批物资的重要性,给了青海或者给了青山,削弱的只会是芒城。
近些年,他理解父亲那争霸天下的雄心,同样为芒城这些年来陷在“踌躇百步无寸功”的困境里而懊恼不已,他想着,河道贸易只能带来财富却带不来权力,权力才意味着真正的财富。
他举着精美的金樽,说道:“阳少主,这一杯敬咱们的不打不相识。”阳臻麟点头颔首,回敬。
李佳琪再接着举杯:“来,阳少主,这一杯敬未来芒城和大西海阳氏家族的合作顺风顺水。”
阳臻麟想着,自己家里矿山的金、银、铁、锌源源不断,多一个买主多一个伙伴,他再次举杯回敬。
傍边,宋晓峰唯唯诺诺,左右逢源,一脸奴颜。
李佳琪第三杯又至,他酒量甚豪,说道:“那就祝咱们的这次合作圆满成功。”阳臻麟控制着情绪,他明白,这一杯要是不答应,李佳琪必会大怒。
阳臻麟此前清楚地跟他强调了,这批货物是要送往宝墩新城的,假若送到了别的城邦,父亲那里不好交待。
李佳琪察言观色,强调道:“货物给谁都一样,咱们芒城财宝堆积如山,不会少你一颗半子。”
阳臻麟推诿道:“不是这个意思,芒城李氏家族富可敌国,威名远播,整个都广地区人人钦佩,只是,我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李佳琪也不气恼,继续说道:“现在货物少了一半,去了也不好交差,宝墩古城锱铢必较,到时苦恼的可就是阳少主了。”
阳臻麟漏出为难神色,他只说道:“我考虑几天。”
可哪知道,李佳琪将他们困在这里一个月了,依旧不给通行。
这日晚间,宋晓峰谗言献媚,说道:“阳公子,反正咋们去了宝墩城也交不了差,真正大战要是打起来,他们也不需要你这点歪瓜裂枣,要我说嘛?芒城李文鼎,文韬武略,比起阳城主来,各领风骚,我看,跟他们合作也是一样的。”
阳臻麟脸露焦虑,他知道一旦违抗父亲的意志,意味着什么,可这里李佳琪有1000雄兵驻守,自己这点乌合之众,根本难以撼动其分毫,如此这样耗在这里,倒也不是个事。
他望着天上一轮孤月,陷入了惆怅。想着上古先贤说的:“君子笃于义而薄于利,敏于事而慎于言。”他心里明白怎么做了。他相信,父亲也一定支持他这样做。
面对他第三杯酒,阳阵麟想好了答案,他站了起来,高举酒杯,说道:“李公子义薄云天,这段时间来肝胆相照,小弟我佩服至极,这芒城李氏家族和大西海阳氏家族第一次合作,我看不应如此寒酸。这批货确实与宝墩王国有履约保函,违约可是关于一个家族气节之大事,希望李公子海涵。”
李佳琪举着酒杯,听到这话,想着这毛头小子倒也是一块材料,可他骨子里高傲,桀骜,李氏集团要做到的事,可从来没有折衷之可能,他想着这杯酒到底要不要接呢?
阳臻麟一干而尽,继续道:“李兄,我先干为尽,这样吧,等我回去交完差以后,李大哥回芒城在家等候,我一定在三个月内,再交付比这里多一倍的武器到李氏府上,而且价格上,可以再折价20个点,你看如何?”
李佳琪不是滋味地把酒喝了。
青玉跛着腿,一瘸一拐在山路上前行,月黑风高,阴风阵阵,一些豺狼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心里忐忑不已,他恼怒自己怎么不跟青玉借一匹马,等到功成之日,他完全可以回送她十匹。想到后面路程畅通无阻,打造武器的材料也有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他心里又相当兴奋,不过跛腿伤口处传来的伤痛让他的速度比平时慢上了一倍,他骂骂咧咧又极力控制着声音,他担心没碰到自己人,自己又被青玉捞了去。
按照他沿途做的记号,子末将军,王武,赵畄等人一定会留守一些兄弟在此处等候。
可惜,这个大杉树的树干上只看到一块三角形的布料,那是他前2天留在这里的暗号。他想到青玉等人完全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他开始大叫起来,“子末,子末,张山,张山,我回来了。”声音远远地传了出去,可惜,他看到的只有山中清风和天上明月。
青叶坐在一根挡在路中间的树干上,他这一段路跑得实在有点累,他想着要不要直接躺在地上一觉睡到天亮,就好比歌手们描述的那样,“看山看水独坐,听风听雨高眠”,可是又喵到深林深处一些散着光的影子在来回走动,他肯定那是些等他睡着后趁他毫无知觉时将他五马分尸的豺狼虎豹,想着自己高贵的生命不应该死得如此窝囊,于是在树干上,掰断了一截枯枝。
他拿着三尺长的枯枝,忽而跑到左边,忽而跑到右边,做恶狗扑食的状态,大叫道:“来呀,谁怕谁啊。谁怕谁啊。”
这个夜晚,他将独自对抗豺狼虎豹。
他越叫越激烈,给自己鼓足了劲,他拿出了“嚎叫”到天亮的勇气与魄力。
而就在他声音嘶哑,口干舌燥,饥肠辘辘的当儿,觉得穷途末路之际,子末将军等人到了。
只听见一个声音叫道:“在那里,在那里,你看。”
青叶知道那是王武的声音,他感到全身乏力、松软,于是瘫在了地上。
子末将军英姿飒爽,神气十足,他身边站着一位女孩,青叶看到,她就是上次那个险些被凌辱的叫“七月”的女孩。
15岁的她身材有些单瘦,但是她的脸蛋透着娟秀和文静,一双丹凤眼,淡淡的眉,眼神在暗夜下看不出神色,嘴巴似樱桃,上嘴唇紧咬下嘴唇,高挑的腿增添了她的气质。
子末将军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莞尔说道:“尊敬的王子殿下,你要是不嚎叫我们无法找到你,你看,这参天大树挡住了月亮的光。可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谁也阻挡不了这个女孩要见你的心。”
七月有点害羞,王武、赵畄几个莽汉将她半推半就地拉扯过来,青叶跛腿着,右肩比左肩略低,他眨了眨眼,有点自卑,甚而有点局促,不知道要说什么,或者,该说什么才能让这个像一棵青草一样的女孩子高兴。
大家在一阵哄笑声中四散开来。子末将军代青叶发号施令:“今晚在此处安营扎寨。”
青叶看到,整个战队300人只多不少,其中混杂进了不少女子,这可是他的禁忌。但是,他看到七月娇羞的神色,想着柔情似水,佳期如梦,他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拉着高瘦女孩的手指,直到手环,然后轻轻说道:“我是个落魄王孙,宝墩城已没有我的位置。”
七月打开了心扉,红着脸,倔强说道:“我知道。”
青叶继续说道:“我承诺不了你什么,我的前途一片迷茫,随时有生命危险。”
七月抬起了头,说道:“我知道。”
青叶抚弄了她额头飘落的碎发,说道:“此去路途艰辛,非常遥远,困难重重。咱们这不是爱情。”
七月振作起来,她明白他该说的基本说完了,于是她鼓起勇气说道:“我来找你,只是想要报答你,我不求你什么,生逢乱世,活下来就已是千难万难。”
青叶帮她拭去莹莹泪花。
七月继续说道:“战争已经毁灭了村庄和家庭,村里的男丁包括父亲,已经征召入伍,咱们这些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而水神发怒,已经没有可耕种的土地,许多人迁徙了,村庄里看不到一个人影,我除了沦落到青楼,还能去哪里呢?”
青叶听大学士莫长青讲过关于战争的课程,他明白“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的惨状,他轻轻地将她捂进自己怀了,早有属下为他俩扎好了帐篷。
这一夜,对青叶来说,是销魂的一夜,是缱绻的一夜。这对多灾多难的少男少女,在纷繁芜杂的红尘中,用最原始的方式,远离着一切烦恼与喧嚣。
第二日清晨,青叶找到了子末将军,他逡巡了一圈发现这只队伍里,除了多了几车打造兵器的材料外,女子数量也比他此前带队时要多不少,他问道:“何故如此呢?”
子末将军无可奈何,叹息道:“还不是因为巫师司马长鸿发动的这场战争,宝墩城对青海志在必得,同样,青山大帝的嚣张气焰,已经惹怒了皇后大人和各大氏族、财阀。这场大战,必定波澜壮阔,必将载入史册。”
青叶对史书上记载的大战嗤之以鼻。他已经明白了,大战规模越大,对百姓造成的伤害也就越大。他说道:“这些不管我们的事,我们加快速度去做我们该做的吧。”
子末将军接受命令,大叫一声:“尊敬,大人。”
转而,他对七零八落的分布在草地上的绿林莽汉,山村野夫,高声叫道:“请大家立刻收拾完毕,即刻启辰。”
只见营帐里,草地上,一些袒胸露乳的汉子与衣衫不整的妇女,流着昨夜残留的哈喇子,仓促地穿着衣服,形象全无,恬不知耻。
青叶突然将子末将军拉到一边,说道:“这些红尘女子,已经不能再增多了,我们是去打仗的。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子末将军望着韶颜稚齿,楚楚可人的高挑女孩,戏谑道:“你看看你自己,常言道,色食性也,人之常情…”
青叶突然拽住他,怒道:“这是军令…”
子末将军赶紧逃离现场,说道:“遵命,大人,此后绝不多带一个女人。我不打搅你们的雅兴了。”一边说一边发出浪荡的笑。
青叶待立当场,摇头不语,从此他身后多了一个七月。
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一行300人,骑着战马,拉着板车,一连走了7天,在入冬时刻,已经进入沱江流域范围,子末将军道:“鸭子河是也。”
这里已经远离了宝墩城与青山起义军的战场,青叶站在一棵大杉树下,他看到,此地的百姓辛勤劳作,躬耕陇田,大水之后,人们陆续返乡,百业待兴,一派欣欣向荣,完全没有硝烟的痕迹,七月紧随在他身后,望着蒙蒙天际,念叨:“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
青叶微觉诧异,说道:“你此前去过学堂麽么?”
七月捏着衣角,羞涩道:“没有,家里就一本残破的书,我就捡了自己喜欢的看了几页。穷苦人家,没有更多奢望。”
青叶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假若你要是喜欢看书,咋们倒是会有许多共同话题。”这时,子末将军说道:“还有一天,将达到一个以捕鱼为生的村寨。”
青叶对这片地域不甚熟悉,但他明白,这里距离什邡古城的控制区域已经不远了,想到即将进入龙门山,他跟子末将军说道:“我看,咱们目前最重要的是兵器,我们得将这些板车上的材料处理一下。”
子末将军早就考虑到了,他说道:“打造兵器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又处在大战阶段,什邡城对这里的管控及其严格。”青叶内心急躁,他想着,这一车一车的半成品简直是一个鸡肋,但他看到子末将军脸色从容,于是问道:“将军,我相信你见识多广,必定胸有成竹。”
子末将军在早些年闯荡天下,结交甚众,他喝过一壶清水,说道:“郫县村寨,有一家铁匠铺,我有十年没见过他了,如果我们有足够的银两,或许能促成这笔交易。”
青叶撅紧七月的手,脸露喜色,说道:“那还等什么呢?咋们快马加鞭啊。”
子末将军说道:“冯铁匠,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假若是他看得惯的人,他可以提供免费的服务,假若是他讨厌的人,就算给他一城堡的财富,也不见得会动一下手指,咱们首先去几个人就行了,不要虚张声势。”
青叶做事雷厉风行,他让王武赵畄安排妥当后,就率领七月、张山、李泗和子末将军一行人五人风尘补补往郫县村寨的铁匠铺而去。
冯铁匠,家族传承的工艺,世代延袭,此人的收手艺远近闻名。子末将军十年前游历大川时,在鸭子河畔恰巧遇到一位孩童落水,于是不顾猛浪漩涡,将男孩救了上来,后来一个双臂肌肉虬结的汉子从人群中冲了过来,听说这位游侠救了自己的儿子,一阵感激涕零,说什么也要好酒好肉招待。
凭着这番机缘巧合,两人算是结交了。
当年子末有鸿鹄之志,心浮气躁,口若悬河,说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冯兄一副精壮的身体,留在这里打铁,实在是埋没人才。”
冯铁匠世代打铁为生,没有高远气魄,说道:“有多大的手,就端多大碗,我明白自己的局限,你说的那些天花乱坠我兴趣寥寥,咱们休要再提这些事。”
人各有志,不可强求。而这,也就是为何冯铁匠只把丹丘生、岑夫子当做生命至交的原因。
子末将军知道铁匠的顽固,后来也不再啰唆,在他分别的时候,冯铁匠给他打造了一件趁手的兵器,说道:“兄弟我只会打铁,这件兵器就留作咋们友谊的见证吧,希望你飞黄腾达平步青云。”后来,子末将军身居庙堂,依旧将这把剑携带在自己身上。
上古歌手云: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
转眼十几个春秋了!
故地重游,子末下得马来,右手将腰身的剑柄掂量了一下,迈开双腿,脸露微笑,带上青叶和七月,走向冯铁匠的店铺。
铁匠铺里到处是铁铲、锨镢、铁锹,几套耕田用的耒耜,一些铧式犁、圆盘犁、旋转犁等不同试样的犁耙挂在熏黑的墙壁上,一位20左右的年轻小伙,双臂孔武有力,挥汗如雨,他就是当年被子末将军救上来的冯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