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主持完县政府早会后,他穿上一套藏蓝色的新西装,穿了一身白衬衣,打了一条大红色的领带。带上他那标志性的变色眼镜,腋下夹着大哥大包,兴冲冲坐上自己官配帕萨特轿车,向着胡杨镇驶去。
苏誉开车带三位老支书来到上湾村,几个人在村部坐着喝茶,巴支书借口回了一趟家,具体干什么就不知道了。半个小时后,巴支书兴冲冲就来到了村部。
十点十分,一个车队车队浩浩荡荡开进了上湾村,打头的是一辆宝马五系车,后面就是县长的座驾帕萨特,其他的都是普桑。有县里各衙门的,也有镇里两辆。
原准备开到黑石山下,没想到河对岸修路,地基全部挖开了。两米多深的大坑还不算,里面竟然还有半坑水。
在镇书记赵隆泰的建议下,又掉头进了上湾村村部。
一行人风尘仆仆的来了,这路上没有人迎接就算了,这进了村部也没人迎接。县长是要面子的,尤其在自己一群下属面前,这不,还有大人物,王副省长的弟弟王占财王总也在场。
众人刚下了车,就见三个老头,满面春风的走了出来。
三位老头一上来,就对王副省长的弟弟眉开眼笑,连忙伸出脏兮兮的老粗手,不由分说,抓住王占财的手,三个老头扯开嗓子叫了起来。就听李支书说:“哎吆,钱县长,可总算见到大活人了。你上台十年都不来北三村看看我们,乡亲们穷地都快没裤子穿了……”
王占财虽然见过世面,见过很多大领导,但他没有遇到如此热情的村领导,而且还都是身上脏兮兮的糟老头子。王总有些懵圈,被三个老头抓住双手,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老乡…老乡…”王占财想说自己不是钱县长,无奈几个老头声音比他的声音大。他的话连自己都听不清。
最可恶的是,纳支书激动的鼻涕眼泪的哭上了。竟然还一边捏鼻涕,一边抓住王占财的西装袖子,哭的那是伤心哟。
钱县长惊呆了,这和他想象的一样,可是细节有些偏差。他可不能说自己就是县长,必须下面人介绍才有份量。
这样热情的场景,赵隆泰和马祥栋也是第一次见,连带后面一群县部们头头脑脑都有些傻眼。
突然,赵隆泰发现钱县长的眼睛都要吃人,他浑身一个激灵,急忙拉着马镇长走到三个老头面前。
还没开口,就见苏誉抱着一箱老师傅矿泉水进来了。两个人心里一松,急忙叫道:“苏誉,这就是你准备的接待?”
无奈,三个老头都哭天抢地的给领导汇报事情,声音大的根本听不来。苏誉急忙走过去,一把拉开纳支书和李支书道:“三位老支书,你们认错人了,这位是钱县长。”
这话一出,三位老头急忙松开手,转身两步跨到钱县长身边,抓住钱永利的手,又哭天抢地的嚎叫起来。李支书哽咽着说道:“哭了半天,还不知道谁死了,原来是个冒牌货。钱县长啊,我们高兴呀……”于是,三人又从头叨叨起来。
也许听到村部太热闹了,先是一群孩子跑了进来,紧接着,就跑出去大声叫道:“县太爷来了,县太爷来了……”
不一会,村部涌进来上百人,都是老弱病残,妇女儿童。几十个孩子就像土匪一样,见车就开车门,钻到里面一顿的胡乱动,什么香水瓶,毛巾,烟灰缸,纸盒子,有啥拿啥。
司机也被这热闹的场景吸引了,没有发现这种情况。
钱永利被三个老头死死缠住,犹如被蛛网束缚的飞虫,连一句完整的话也难以说出口。赵隆泰急得双眼好似要喷出火来,赶忙催促苏誉去劝解几位老支书,有何事进屋坐下再谈。苏誉则佯装出一副腼腆的模样,轻声细语地在三个老头身后劝解着,马镇长和赵隆泰以及县局的几位官员,也都纷纷劝慰三位老同志切勿太过激动,有什么话先坐下来慢慢说。三位老头终于稍稍安静了一些。
就在此时,一群老头老太太如潮水般涌了上来,他们的手中都紧紧握着白条。“县长来了就好啦,这是几年前我们给县里修路出工的条子,县上说第二年就兑现,可如今都快十年了。还有基本农田建设款、苗木补贴款、养殖补贴款……”一个个白发苍苍的老者激动地叫嚷着,声音此起彼伏,仿佛要冲破云霄。
上百人将村部院子围得水泄不通,叫喊声、哭喊声、谩骂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场混乱的交响乐。
不但县长傻眼了,就连镇长和书记也都惊得目瞪口呆,他们绞尽脑汁,却唯独忘记了还有这一茬。这白条全县加起来没有一个亿,几千万那是绝对有的。领导们都将其抛诸脑后,没想到老百姓却记得清清楚楚。县长被人群团团围住,什么局长、镇长、书记、司机,最后就连王占财也被不明真相的老太太紧紧拉住,无法脱身。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嘴里念叨着欠钱的缘由,去找了谁,又是如何说的。总之,各种杂乱无章的话语充斥着整个院子。
一时间,村部沸腾了。
这还不算,不一会,又有一半百村民如潮水般挤了进来,人越来越多,场面越来越热闹,简直比集市还热闹。钱永利的西装扣子早已不知去向,手上也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仿佛被人揍了一顿。那个标志性的眼镜也未能幸免,被群众挤得如同落叶般飘落在地,然后被无情地踩成了碎渣。他那一头油光锃亮的大背头,此时也像是被开水浇过一般,热气腾腾,汗水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这群人下来时有多嚣张,现在就有多狼狈,就好似那被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
苏誉苦口婆心地劝了这个又劝那个,可没有一个人把他的话当回事儿。此时,三位支书也不再念经了,装模作样地当起了和事佬。然而,群众们哪见过这么多大领导亲临现场啊,多年的热情就像被压抑的火山,在这一刻喷涌而出。
顷刻间,哭叫声、谩骂声、倾诉声交织在一起,犹如一首激昂澎湃的讨伐乐章。
三位老支书劝阻得口干舌燥,累得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倒在地。县长、镇长和书记则焦躁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都快吐血了。
就这样一直僵持到中午时分,工地上的人都下班了,一群老娘们才如鸟兽散般回去做饭。一群浑身沾满泥水的老爷们也才好不容易劝走了自家的老人。最后,县长和镇长书记不得不万般无奈地承诺兑付白条,并且再三保证之后,大家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让开道路。一群人如惊弓之鸟般开着车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