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枭是李肇安插在宫中的眼线,轻易不会现身。
这个微妙的节骨眼上,李肇召见夜枭,把关涯惊得不轻。
他当即抱拳:“属下明白。”
半夜里,悄然下起了一场小雨。
雨滴轻柔地落在芭蕉叶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天地间带着一层朦胧的水汽。
宫灯在风雨中摇曳,光晕飘忽不定,显得越发黯淡。
东宫后角的一侧围墙下,一个黑影悄然出现。停顿片刻,仿若一只潜伏的黑豹,一个起跃便矫健地翻过墙头。
巡夜的守卫,早已被关涯支开。
角门被轻轻拉开,旋即又悄然合上,无声无息,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夜已深沉,李肇仍未歇下,独自在书房写字。
太子近来痴迷于练字,兴致颇高,来福第三次进来为他添水的时候,房门被轻轻叩响。
李肇闻声抬头,灯芯在此时微微爆响了一下。
他淡声道:“出去吧。”
这个时候,殿下身边是绝不允许有人停留的。
来福恭敬地应了一声,躬身低头,缓缓退了出去。
帘子轻轻晃动,一个人影仿若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夜枭,他身着黑色夜行衣,面上蒙着一块黑布,只露出一双锐利的眼睛,如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卑职见过殿下!”
李肇将手上狼毫搁在笔架上,缓慢擦手。
“端王可是奉陛下之命,去的云麓山?”
“是。”夜枭答道。
“每年三月中旬,桃花盛放的时节,陛下总会派人去云麓山拜祭。”
云麓山峦很高,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也是朝廷对旧陵沼“禁地”的分界线。
当年,前朝皇帝倾尽国力,穷尽十年光阴,耗费了无数的人力、物力,修建的那座承载着帝国威严与荣耀的往生安寝之所,就在云麓山北面。
只可惜,世事无常,天下大势说变就变。
手握重兵的异姓王李霍谋逆,不惜将亲如兄弟的镇国大将军萧崇和麾下士兵二十余万,骗入刚刚完工不久的皇帝陵,残忍地将他们全体活埋。
一时间,战火纷飞,山河破碎不堪。
镇国大将军萧崇死得不明不白,麾下精锐也随之覆没。
战事持续不到短短一年,前朝的军事力量便如大厦倾颓,迅速土崩瓦解。
朝堂之上人心涣散,国祚也随之终结。
数十年的时光匆匆流逝,前朝皇帝那座未得入住的帝陵,如今只剩下一片残垣断壁和荒草野鸦,在风雨中默默诉说着帝国往事。
厚重的石门之下,是否真的埋葬着二十万冤魂,无人知晓。
但从那废墟之上新建起来的房舍,杂乱无章,宛如贫民陋巷一般。
鱼龙混杂,三教九流之人汇聚于此,藏污纳垢,黑市交易横行。
但凡进去过的人出来后,无不心有余悸,说那里的天空,有着终年不散的冤气,定是枉死者的魂魄,无法安息……
当地人对云麓山都心怀忌惮,不太敢靠近,都说那里冤气太重。
前往旧陵沼的,要么是一些胆大妄为之徒,企图在那里发一笔横财。
要么是那些有金钱开道的贵人,怀着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李氏朝廷对旧陵沼的态度,始终暧昧不明。
自太祖皇帝起,便严令李氏皇族宗亲后人,以及朝中官员,一律不得踏入旧陵沼半步。
但奇怪的是,每年三月中旬,皇帝都会派人到云麓山进行祭拜。
也不知,祭拜是为那个误信兄弟、惨遭毒计的镇国大将军萧崇,还是那二十万无辜枉死的士兵。
往年,崇昭帝都是派遣他的恩师尤老令公,操办祭事。
然而今年正月里,尤知睦在邛楼出事,从此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朝廷至今没有给个明确的说法。
尤老令公痛失孙子,一病不起,没法子再为皇帝办差,这才临时指了端王……
由此也足以看出,李桓在崇昭帝心中的地位。
自李肇有记忆以来,旧陵沼就是皇家禁忌。
平日里,是提都不能在皇帝面前提的……
他六岁那年,只因一时好奇,不经意间询问了一句“也不知旧陵沼到底有何秘密”,就被皇帝下令关了半个月的禁室,责令他静思己过,并且严令他永世不许再提……
从那以后,只要提到旧陵沼,李肇的脑海,就会浮现一团谜一样的黑雾。
李肇问:“平乐那事,陛下不追究?”
夜枭道:“依属下看,陛下不仅会追究,而且还会从重查办。”
李肇轻轻“哦”一声,眼睛微微眯起。
夜枭接着又道:“只是看追究到哪个程度,到公主身上,只怕万难。”
也就是说,涉及此案的其他人,肯定会被重重查办,但祸不及公主。
对平乐,崇昭帝总是手下留情。
次日一大早,李肇先去乾元殿磕谢了皇帝的恩典,又向谢皇后问了安,这才回宫吩咐下去。
“备车,孤出宫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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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薛家这边,薛绥调养了这些日子,身子骨已经完全好了。
这一日,她去寿安院同老太太请安,便说要去普济寺里烧香,替大夫人斋戒三日,祛病消灾,同时为薛家祈福。
崔老太太心里觉得傅氏是装病,只怕这会儿正躲在清阑院里骂她们娘俩呢,说不定连自己这个老太婆也被骂进去了……
但见孙女这般有孝心,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握住薛绥的手,一脸欣慰。
“六丫头,你可真是个好孩子,有这纯善仁孝之心,当真对得起陛下御赐的那四个字。”
薛绥微微一笑。
“近来府里出了这么多事,舒先生也说我应当去寺里斋戒三日,以尽孝道……”
天枢的汤剂和针灸,舒缓了老太太多年来的头疾,她对天枢的话已然奉如神明。
“好好好,去去也好,听舒先生的话……”
说到这里,她朝锦书使个眼色,示意她将屋里的丫头带出去,然后对薛绥道:
“听人说,平乐公主至今病体未愈,何不举荐舒先生入宫,那也是大功一件……”
“祖母,使不得。”薛绥摇了摇头,在老太太犹疑的目光中,耐心解释道:“医之若愈,未必厚赏;医之不愈,祸必近身。祖母,咱们薛家如今自顾不暇,对祸事,要远远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