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忙抬手去接,却只是给自己添乱。本来他用腿就能夹住的眼镜,硬是被他左手接一下,右手弹一下地,摔到了地上。
“对不起...”
他已经这样了,却还是对那年轻人道起歉。
“眼镜摔坏了可不关我们的事。”
“没关系...我想问......呃...请问……出版的这件事。”
“换一家吧,你的大作不适合我们出版社。”
“能不能再通......”
“你后面还有别人等着呢!”
“融……一下。”
他收起桌面上整洁的稿纸,不情愿地千恩万谢之后,才低下头,丧家之犬一样地,退出了这与他格格不入的高档餐厅。
邋遢的人与整洁的稿纸,瘦过头的身子和超重的眼镜,谦卑到可怜的长辈和嚣张的晚辈,矛盾又统一。苏茶柒看在眼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
他走了,为了留个好印象而刻意喷上的古龙水,也成了满是遗憾的酸涩味。
“喂?对,是我,北风出版社,好,就在松德里奥餐厅,嗯,不要迟到。”
年轻的出版社编辑放下手机,随后大爷一样倚在了靠背上,将服务员呼来喝去:“喂!菜单呢?看不见这边有人吗?诶?这是......这臭傻*,怎么还落下了一张?”
他拿起男人忘在这的稿纸,轻蔑一笑后,便将它扔到了一旁。
“走吧,灵云,这里面的环境都被这种没素质的人污染了。”
苏茶柒拉起秦灵云的手,就要离开。
“喂!嚼你X的舌根呢?那个小X养的。”
苏茶柒没有理会青年的辱骂,只是走到他旁边,捡起了男人的稿纸。
“《伦巴第与飞鸟》,作者,钟至清。是卷首吗?我们把它还回去吧,对那人来说一定很重要吧。”
“X的!不许无视老子啊!”
他跳起来,要殴打苏茶柒。
却没想到,一脚落下去,踩在了滑溜溜的冰淇淋上。
劈里啪啦!
摔了个狗吃屎。
再抬起头来时,苏茶柒与秦灵云,早就不见了踪影。
“刚才那大叔好可怜,明明都可以当那人的叔叔了,还得被骂。”
“也没到叔叔的地步吧?他虽然没有打理过容貌,但看起来也只有三十多岁,肯定到不了四十。”
“哦,对了,苏会长,你说我要是到了八十岁,再用天府变相的能力,还能不能变成二十岁的样子?”
“应该是能吧,毕竟你现在可以变成八十岁的样子。”
“那等你以后老到坐轮椅的时候,我就变成二十岁的样子,天天推着你出去兜风。”
“哈哈,那我倒有些期待。”
她搂着苏茶柒的胳膊,满脑子胡思乱想。
倒是苏茶柒,被秦灵云唤醒之后,就一直保持了清醒,他记着刚才从窗户那看到了男人的去向。
他的打扮简朴到不像是附近的人,如果他选择回家的话,就一定要走这条路,坐公交车。
果然,在转过两个街口之后,苏茶柒看到了站牌前失神落魄的钟至清。
“你好,是钟至清先生吗?”
公交车已经紧随苏茶柒之后转过了街角,他怕来不及交出稿纸,便先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你把稿纸忘在餐厅里了。”
“哦...哦,太感谢了。”
他接过稿纸,半弓着腰,不清楚是因为自卑,还是真的脊椎有问题。
但从他那躲闪的眼神里能够看出,面前突然出来两个与他截然不同的光鲜亮丽的年轻人,让他很是不自在。
“不好意思啊,我刚才确认你名字的时候,有不小心瞥到过你的大作,简单拜读了一下之后,发现真的很棒。我看得书也不算多,但从你的文章里,感受到了一丝都德的神韵,就像他写的那个...《两所客店》?”
“我...”
他更加惶恐了。
不知道该感谢还是捂住脸逃跑。
“啊,公交车已经到了,您快上车吧。”
苏茶柒挥挥手,转身就要走。
“请等一下...你...您的名字是......”
“哦对,我叫苏茶柒,等您成名了之后,我去要签名的话,不要忘记我。”
“是...谢谢你的认可...”
他倒退着往车上走,就好像与苏茶柒分别之后,就永远不会再看到如此了解他的知己粉丝一样,如此不舍。不舍到,被公交车的短梯绊倒,都没有转身。
车开走了,是去津门的长途客运。
“津门的车吗?他住的好远。”
“苏会长真的好善良。”
“哎,你可别这样夸我,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被认可的权利。如果人与人之间,是用认可与包容心态互相对待,那整个世界,都会美好至少几百倍。”
“那你刚才是真的认可那个钟...了吗?”
“嗯,他的文章确实很好,但不适合现在的市场,现在的人都在为生活而奔波,有那么多现成的老名着,都没时间去拜读。又怎么能静下心来,去看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正经文学呢?先无论他写得怎样,一个不出名的作者,用如此高门槛的作品名,本身就会拦住一大批读者。苦心经营十几年的文学,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取些千奇百怪的噱头作名字的产品的。”
“那他真的好可怜哦。”
“如果他只是为了赚钱,那放下身段去工作,是一点都不可怜的;但他要是将那些文字视作珍宝,将作品视为理想,那或许,他真的就是最可怜的一种人。”
......
“唉,天又要黑了。”
公交车,颠簸着,让人分不清,远处青黑如脊的山,是否真的在浪一样涌动。
“我在这里下......下车。”
他喊道,虽然声音还不如别人平常说话响。
“我下车。”
他再次喊道。
“有人下车咯,师傅。”
前座的大妈看不下去,替他喊出了那句话。
他才勉强没有错过站。
但其实,他根本没在家门口下车。
提前了两站下来,就是因为害怕,看到家的时候,会让他忘记今天的第二个计划。
那就是——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