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一瞬间,他脑子里转过了无数个念头。
郑珣见他愣神也没有丝毫不满:“李老,可是累着了?”
她有些担忧,庄子上的事情才刚刚步入正轨,她的大才可不能出事啊!
李麦田打了个激灵:“不累!公主!小子不累。”
听到他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自称小子,新月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
倒没人指责他,毕竟郑珣本人都不介意,其他人更不可能去挑剔他的礼仪。
李麦田察觉到众人的包容和温和,终于自在了些。
贺无恙含笑问:“公主可要逛逛?”
“你们可忙过了?”
“暂时不急,总要把公主哄好了。让您看看进展,拿银子的时候才爽快些。”
“你就惦记着本宫的银子?”
“那也是公主愿意让我惦记才行。”
新月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贺无恙常常说些玩笑话,看似没大没小,实际上每句话都暗含尊敬,从来不会越过郑珣的底线。
这就是权力和地位附加的体贴。
她也遇见过许多对她“体贴”的人,但是他们对也带着挑剔打量,那是自上而下的垂怜,需要她以不同形式的讨好去换。
但郑珣是被讨好吹捧的那个,她不用去将就任何人,也不会去勉强任何人,因为其他人会主动把自己弯成让她喜欢的形状,去适应她、附和她。
想一想就知道,这是一件多么美妙的事情。
她也不求做到郑珣的程度,但是能有她十之二三就已经够。
前方的郑珣并不知道她的野心,她正在听贺无恙讲话。
李麦田或许以为郑珣让他们种地是为了享受,所以结结巴巴开口:“公主,草民听说有种暖棚,冬天也可以种出其他季节的菜。”
郑珣停下小步,侧头浅笑:“好想法,但是现在不需要。”
她拍了拍李麦田的肩膀:“李老啊,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研究更好的种子、亩产更多的作物,先要让百姓们吃饱,其他的都是次要。”
李麦田:……
哦豁,误会大了,完了,万一公主觉得他功利心太强怎么办?
他后悔得很想现在就给自己两巴掌。
这时候,贺无恙警惕地看了他一眼:“李老啊,你这才见到公主就想抢夺公主的注意了?我告诉你,没可能哈,公主最器重的一定是我。”
本来让李麦田不安的话题被他这么一说,瞬间就变得无比坦荡,似乎也没那么危险沉重了。
李麦田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是是是,公主最器重的一定是贺小公子。”
一直旁观的木大人见他们说完话,连忙问道:“公主这处庄子是……”
“专研农事。”
木大人怔怔道:“农事还能如何研究?”
“木大人刚刚可是没有听到我们讲话?”
木大人:……
他有点委屈,就不能宠宠他吗?
为什么对别人态度都那么好,对他却那么凶?
他就问两句,吼他做什么嘛?
可惜没人能理解他的委屈,他只能自己把自己哄好。
其实他只是有点不可置信,褐国的大部分女子因为从小的训诫,除非是大家族精心培养为大妇的贵女,目光大多停留在一亩三分地。
但是郑珣不一样,大雍的女子都不一样,大雍的一切都不一样。
他们的女子心有家国大义,他们的大臣热爱公事,他们的贵公子能挽起裤腿下地,他们的百姓竟然拥护皇室。
真好啊,若是褐国也能如此,何愁国家不兴?
走完一圈后,贺无恙找了个借口支开其他人。
他拿出一张卖身契交给郑珣:“李老憨厚老实,他的家人也没什么心眼子,我怕他们会被人套话,或者做出什么不利庄子的事情,所以让他签了张卖身契。”
郑珣对他刮目相看。
这小子平时看着不着调,没想到,心眼多得跟筛子似的。
她知道,如果没什么意外,这张卖身契就是一纸空文,如果出事,则会成为李麦田的制掣。
农事太重,容不得丝毫马虎和闪失,所以他们必须保持“小人之心”,至于之后他们是会改变态度压榨李老霸占李老的功绩,还是彻底忽视这张卖身契的存在,就需要靠他们自觉了。
幸好,郑珣和贺无恙都挺自觉的。
郑珣收好卖身契,没有再打扰他们,又带着新月和木大人去了隔壁庄子。
刚踏入庄子,就有一只得有二百来斤的肥猪朝他们冲来。
肥是肥,但是人家速度也不慢,那架势,不冲断人三根肋骨不带停的。
不远处,有几个人追着猪跑来,看到郑珣几人,他们大惊失色。
“躲开!快躲开!”
“猪疯了!拦住啊!”
郑珣:……
她左手拎着新月,右手拎着木大人,但因为个子太矮,拎不起来。
她眼皮子一跳,改为搂住两人的腰。
她对自己的速度有信心,所以十分淡然。
但是新月和木大人不知道啊。
两人差点被吓晕,浑身僵硬得跟石头似地,若非郑珣有内力有异能,怕还搬不动他们。
他们挪开后,肥猪收不住力气,直直往庄子外冲去。
郑珣放下新月和木大人,大步上前,拽住猪尾巴,纵身跳到猪身上,手肘抵在猪脖子上,一使劲,狠狠将猪压倒在地。
她个子不大,跟肥硕的猪对比十分鲜明。
可怜的猪猪蹬着四条腿,又大叫又挣扎,但偏偏又徒劳无功,最后被吓得硬憋出一泡尿。
追猪的人终于到了近前,有他们帮忙按着,郑珣连忙从猪身上跳下来。
她嫌弃的嗅了嗅自己的掌心,闻到好大一股子猪味。
那几个追猪的应该都是新人,没有见过郑珣。
把猪绑好之后,他们才看向这三个不属于庄子的人。
“你们是谁?”
有人皱起眉头严肃道。
旁边的人发现郑珣他们衣着光鲜,样貌也是个顶个的好,猜出他们是哪里来的贵人,连忙拄了同伴一把。
“贵人恕罪,咱们这庄子不接待外人,贵人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可需要帮忙?”
木大人:淦,连一个庄子上的普通人都这么机灵,大雍人杰地灵,褐国真的有胜算?
郑珣弯了弯嘴角,新月识趣地站出去:“这位是元嘉长公主。”
元嘉?
哪个元嘉?
庄子上的主子?
待反应过来,那几人脸上露出惶恐之色,连忙跪地行礼。
郑珣飞速道:“好了,不必多礼。”
她主要是怕他们行礼的时候猪没看着,又给跑了。
她不喜欢逮猪。
“猪怎么会跑出来?散养的?”
“这是周大人从他封地赶回来的老母猪,健壮,肉紧实,崽也下的多。”
木大人:?
“大人”,“养猪”,“从封地赶过来”?
他没听错?还是他脑子出问题了?
“他费心了。”
周鹏涛后来养的猪都没这只好,他苦思冥想没有找到原因,所以他先把这只老母猪给送到京城,准备观察研究一番。
事实证明,他将这只老母猪养得极好,就是它性格有点过于活泼了些。
那几人见郑珣没有怪罪的意思,不由得松了口气。
“谢公主宽恕!公主心胸宽广,令草民佩服!”
他的好友听到他的话,觉得自己这个时候不说点什么也不好。
于是,他连忙跟上一句:“对对对,公主本事大,抓猪抓得可好了!”
郑珣:……
她扯了扯嘴角:“行了,你们忙你们的,先把猪送回去。”
几人恭敬应下,拿出两根大棒子,把猪捆上后合力抬起。
郑珣跟上他们的步伐,准备看看庄子如今的模样。
木大人紧紧跟上她:“元嘉长公主……”
“木大人有话直说便是。”
“这猪是您要养的?”
郑珣点点头。
她放慢脚步,跟前头的人拉开距离:“木灼。”
木大人听到她认真的语气,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公主请讲。”
“你是不是很疑惑?”
“对,又养猪又种地的,公主是打算做什么生意吗?”
“木灼,你还记得你踏上仕途之初的理想吗?”
新月:又来了又来了,又要开始说她的大道理了。
忽悠吧,就继续忽悠吧,也不知道忽悠那么多人听她的做什么。
她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郑珣明明背对着她,但是这时忽然回头看了她一眼。
木灼脚步越来越慢,脸上闪过追忆之色:“青云万里,扶万民之长乐;功不唐捐,成治世之能臣。”
那个时候的他尚且年轻,有满腔的抱负和远大的志向。
那时候的他从不觉得自己是平凡的,可是踏入官场后的每一日,他都很疲惫。
他做了许多事,但是每一件都算千难万险。
对外,他能安抚邻国,对内他能除旧布新,他可以自豪地说,如今褐国江山的稳定,有他几分功劳。
不过,他能做出这些功绩,也是因为那几年的褐国皇室忙着内斗,他们这些大臣能够做主,也没有人指手画脚。
可是现在的褐国,皇上帝位还算稳固……吧?总之,够他腾出手在朝堂上搅风搅雨,所以如今政令的实行要艰难许多,他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郑珣看着他脸上的皱纹和他发白的胡子:“大人如今多少岁了?”
“五十有二。”
接下来,都不用郑珣说,他就已经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他距离自己的理想还有很远很远的距离,但是,他已经老了。
他等不起。
他苦笑道:“可是,在褐国跟大雍有什么区别呢?”
郑珣直直地盯着他:“木大人,摸着你的良心说,真的没有区别吗?”
木大人:……
片刻后,他颓然道:“有。但是公主就不能给我留点面子吗?非得说得这么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