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苏父正在和乡里乡亲准备年夜饭,杀猪宰羊好不乐呵。
这一年是不同寻常的一年,上半年他们还在忍饥挨饿,为明天吃什么而发愁。而下半年画风却突然转变成了——到底是猪肉好吃呢还是羊肉好吃。
产生这样效果的最核心的原因,其一是因为涵成工坊迎来了史无前例的扩建,在短短一个月之内便创造了巨大的劳动力需求。
乡下人要是没点手艺还真不好意思在村子里待下去。
木工,瓦工,泥巴工,但凡是个人都会一两手。再加上他们本身就是徐家的佃户,种徐家的地已经十几年了,有这个情分在这里,想要在涵成工坊的工地上混上一碗饭吃不是什么难事。
再说了这些年天干物燥,动不动老天爷就来一场大旱,地里的收成不管你再怎么精心伺候到头来也就那么回事儿,与其和土地死磕到底,还不如去求一下老爷和少爷,让他们能够进城务工。
天旱饿不死手艺人,人呐总得要给自己找条活路才行啊。
至于其二便是因为苏文当上了工会委员长。
要知道苏父当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下巴都惊掉了。
他的想法很淳朴,也很简单。
少爷是官,是朝廷钦封的六品官,苏文则是在少爷手下办事儿,手下还管着那么多的人。那苏文是不是也能算作“朝廷命官”了呢?
在众多人的提点之下,苏父终于想明白了这个简单的道理,刹那间整个人的气势就不一样了。
走路的时候不说六亲不认,至少也是把自己的腰杆也挺直了的。眼神中也多了许多的自豪。
他就知道供苏文读书这件事情是他这辈子做的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虽说现在还没有得到朝廷的认可,也不像徐来那样有品级官秩,可至少苏文现在已经踏上了仕途,那飞黄腾达的日子离他们家还远吗?
没见着就连县太爷都亲自上门还拜访他这个泥腿子了,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于是每当苏文休假回到家中之后,苏父都要例行公事般的在村子里“迷路”,不走个七八圈,不把每一个人都惊动,这事儿绝不算完。
反正村子就那么大,搭配上他那破锣般的嗓子,基本上一圈下来所有人都知道了苏文回来了,并且纷纷投来艳羡的目光,顺便给自家孩子一巴掌,让他多跟苏文学习学习。
每当发生这种事情,苏文都会羞愧的无地自容。
他真的很想告诉自己的父亲事情并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他是因为“带领”工人向徐来他们提出自己的需求之后,才被提拔为委员长的。
如果真要硬说的话,他的这些举动甚至可以被当作是造反之后,徐来将他们招安给的这么一个不算官职的官职。
可每当看见苏父麻木的眼神中透露出的那一丝希望的光芒,苏文便强迫自己忍住了。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还是第1次见到自己的父亲如此的幸福,虽然很脆弱,但也很珍贵。
至于他心中那一丝的羞愧,和社死,和这个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呢。
为了让自己的父亲能够多高兴一会儿,只要一休假,苏文就会第一时间回到家中,和自己的父亲做这样的亲子互动,并且乐此不疲。
只不过苏父有的时候会在不经意间伤害到苏文,就比如他经常会问起:儿啊,给大家伙说说你是怎么得到少爷的赏识的?
这是能说的吗!
他可是读四书五经长大的,圣人只教他做人要温良恭俭让,要明礼仪廉耻信,造反这个两个字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在圣人的学说当中。可偏偏他一个秉承圣人之言的文人居然做出了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哪怕后来被招安了,在苏文的心中这也是一件背弃祖宗的决定。
最开始的他还能打个哈哈,借口渴了饿了逃避这个问题,可偏偏苏父和村民们最感兴趣的就是这轱辘,即便苏文一个劲儿地旁敲侧击的说:这段掐了别播。可架不住神通广大的村民,和急于晒崽的苏父持之以恒的追问。
最终苏文只能施展春秋笔法,将这些在他看来大逆不道的事情给美化一下,核心部分就是重结果,轻过程,要强调重点目的和大家的出发点,忽略他们采取的手段,并且要简明扼要的突出徐来礼贤下士,虚心纳谏这一点。
并且在这个过程中苏文还添加了大量的自己的私活进去,将整个罢工的过程,转变成了为民请愿的戏码,踉踉跄跄的写了10万多字,并且在极短的时间内写成了章回小说,每天晚饭过后听苏文说书就成了村子里面少有的娱乐项目。
原本以为这临时编写的词句,插科打混做出来的戏码大家伙听上两天就算了,可哪知道他的这个谎言编的实在是太好了,不仅在场没有一个人提出疑问,反而还提前出现了催更党,每天晚上准时准点的端着自己的晚饭,到苏家来打卡。
苏父还更加自豪的对着苏文说道。
“这就对了,我就说少爷不会平白无故的重用你,原来你在外面干了这么一件大事!咱皇上当初变法的时候,不也是因为‘公共马车拉书’才重用了那么些年轻大臣,为民请愿这个事儿干得漂亮!”
说完苏父总是会急吼吼的跑到桃屋之中,恭恭敬敬的给自己的祖先上三炷香,多谢他们保佑苏文。
不仅如此,就连村民们在听完苏文说书之后,总是齐刷刷的向苏父打探他们家祖坟埋在哪里的,这明摆着祖坟冒了青烟,风水太好了,将来他们也想要埋在那里。
“这你们可猜错了,我爹埋在哪里我都不知道。”苏父一脸唏嘘的坐在椅子上,神色痛苦的回忆着当年的事情,“当年不是闹灾荒吗,就连徐老爷和简老爷家都饿死了不少人,我们家又怎么能例外呢?”
“当年能活下来都是靠我爹,苏文他爷爷和大家上山打猎,嗯分得了一些肉食我们才活了下去。结果那一天上山的时候出了意外,我爹再也没有回来。”
“我们家就靠着一些观音土和最后一点肉干度过了灾荒,想想那日子真不是人过的呀。”
类似的事情并没有只发生在苏父身上,那一年的灾荒在座的许多人都是亲身经历者。而他们活下来的手段也是五花八门的。
有在河里捞鱼的,有在山上打猎的,还有靠吃野菜野果活下来的人。
他们一想起那样的日子就会不寒而栗。在那个时候好像就连天空都是灰白的,没有一丝的色彩。
不过好在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们的苦难在今年上半年便画上了句号。
也正因为这样的忆苦思甜,全村的人出乎意料的统一了意见——今年大家一块过年。
苏父养的猪也不卖了,留着大伙儿一起吃。
至于其他人则是购买其他的东西,鸡鸭鱼各式各样的肉通通摆上了村民们的餐桌。
至于野鸡、野兔、斑鸠什么的就更不在话下了,这年头只要有工具,在野外打猎并不算什么太难的事情。
况且涵成工坊本身就在生产枪械,朝廷自变法之后对于民间武器的管制也渐渐的松懈了下来,村民们自然会想方设法的在家里留上一点家伙事儿,这不过年的时候就派上了用场。
只是山里的那些飞禽走兽可就遭了老罪了。本以为能安稳过个肥年,没想到却让村子里的村民过了个肥年。
等到年夜饭准备齐全的时候,满桌子都是肉啊,一根菜叶子都看不着。
被饿怕了的村民们可不想再这一年中的最后一晚,还要吃素,他们又不是兔子,不喜欢吃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