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简涵。

简涵却是越说越起劲，越说心中的怒火越烧的越旺。

少年多轻狂，多梦想，多情怀。

无论是谁在年轻的时候都会拥有一腔热血，如果年轻人没有了这些的话，那只能说明这个国家彻底没救了。

很幸运，简涵无论是家庭条件还是个人受到的教育，都让他拥有了这一切少年该有的东西，并没有被蒲夫子给带歪，更没有背那些有毒的教材给蒙蔽，让他忘记许许多多应该铭记的东西。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是真真正正吃过苦的那一代人，所以才更加珍惜现在的生活，知道这一切有多么的来之不易，并且由此推人，自己遭受过风雨也想为别人撑一把伞。

在看见朝廷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之后，他依旧用自己能力所能及的方式来拯救他，只可惜，谁也救不活一个偏偏要作死的人。

也正因为如此吧，在徐来说出想要造反的那一刻起，他心中的某种枷锁就已经被敲掉了。

既然你敢死，那为什么我不敢随200，我差借点钱还是怎么的？

也就在这一刻，简涵的反骨彻底被激活了，10头牛都拉不回来的那种。对于朝廷的态度你从最开始的埋怨，到后来的怒其不作为，彻底化作了愤恨。

矛盾不会消失，民怨不会被永远的压制，只要出现一个合理的口子，当你镇压他的时候花了多大的力气，反噬的时候就要花数10倍的力量去平复他。不献祭一点真材实料出去，是不可能逃过他的惩罚的。

现在就到了将整个朝廷献祭出去，来平息天下民愤的时候了。就朝廷这些年做的事情，怕是献祭一个皇帝估计是压不下去了。

不才简涵愿意去做这样一个去撕开口子的人。

他要为这些年因为朝廷愚昧施政而饿死的人讨一个公道，死人不会说话，但是活人可以，也正因为活着的人愿意为他们发声，死去的人才不会显得那么的没有意义。

简涵的句句话语都戳在了荣成的心坎上。

少读孔孟，青少年时期接触到了西洋学说，还有平日里荣景对他的家教，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教导他：民贵君轻。

哪怕后来朝廷官方的教材上明确写道：君主高于一切，并且旁征博引，引用了大量的西洋学说，可荣成知道这些不过是翰林苑的那些辫子文人写的马屁文章。

文化就是这么的博大精深，事情是真的，例子也是真的，书本上所写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可组合起来所衍生出来的意思却能和世界的真相背道而驰。

几千年来不都是这样吗？

要是放在以前荣成或许还会用自己是旗人作为借口，说服自己要报效朝廷，忠于皇帝。

但是不要忘了这个家伙已经在逐步觉醒，已经在考虑究竟是皇帝恩泽百姓，还是百姓供养着皇帝这一根本逻辑。

思想是最难管控的东西，虽然荣成想要通过身体的疲惫来麻醉大脑，让他停止思考，但问题是思考这件事情就如同种子一样，只要一天没有腐烂变臭，那么它总会生根发芽，并且不受抑制的冲破层层阻碍，去享受最美妙的阳光。

即便荣成现在还没有想通，但是之前他那一套自我价值观已经被摧毁的所剩无几了。这也是为什么当他在得知枪械报废率居高不下之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和自己老爹商量的原因。

因为他知道，一旦被荣景得知，那徐来和简涵的两人一定活不了。

可如果让他加入到造反大军之中，似乎也不太可能。他的天生属性就决定了对于造反这件事情，他的立场会那么的坚定。

左右为难之下，荣成只能静静的听着简涵肆意的发泄心中的怒火，更确切的说是对朝廷的愤怒。

“我不该愤怒吗？我不能愤怒吗？还是说朝廷没有做让我愤怒的事情吗？”

简涵一连三问，荣成依旧一言不发。

“我没有那么冷血，做不到大片大片的人饿死在自己面前却无动于衷。我们是人，不是羊，我们会叫唤，会反抗，从本质上来说我们和饿死的那些人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我们更加幸运，并没有在过去的时间里让这些不幸发生在我们的身上。在看到这些之后，我做不到心安理得的享受着现有的安稳生活。”

“朝廷分发的所有教材实质上都在割裂我们这些人，让我们在潜意识中认为别人并不是我们，别人的苦难与我无关。当我们开始这样想的时候，也正是这世上所有不幸的开端。”

“当别人不幸时我选择了袖手旁观，那么当我不幸的时候别人也可以视而不见。正因如此我们才会被不到20万的旗人统治这么多年，让他们能够肆意的趴在我们身上敲骨吸髓这么多年。”

“归其原因，还不是因为需要反抗的时候，我们内部自己出现的问题。没有人愿意去充当这个勇者，没有人愿意站出来当这个英雄，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英雄一定会死。所有人都是聪明人，但聪明人总是被最愚笨的方式给统治。”

“自古无不流血而成之事，如果必要的话，这血就请从我开始！”

这一刻荣成似乎在简涵的身上看到了圣人的光芒，是那么的耀眼，那么的灿烂。他从没想过这个平日里脑子不太好使，反应稍显迟钝的家伙竟然能有如此大的决心。

这个烂好人竟然也有一天能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脾气。

相比之下他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又能算是什么呢？

在此之前他非常崇拜刘明，“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勇也”这句话也曾经是他的人生格言，也是他获得武器的基础。

可如果这件不可为的事情本身就是错的，这样的他又怎么配被称为“勇”呢？

勇气是人类最伟大的赞歌，可不是拿来做一件错误的事情，一旦做错了，他所珍视的一切都会万劫不复。

这样的赞歌你只能变成悲歌。

荣成绝望了，现在的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徐来和简涵的事情。这也是他浑浑噩噩离开简涵办公室之前，最后的一个念头。

简涵没有留下他，也没有采取任何手段来预防荣成做出一些出乎意料的事情，因为他相信和他们走到一起的人，绝对不会是那种愚忠愚孝的人。

····

简涵能这么想，可并不代表老六能信任荣成。

起兵造反不是请客吃饭，绝对不能把九族亲友的性命全都寄托在虚无缥缈的友情之上。

老六经历的太多了，在流浪的那些年尔虞我诈，出卖兄弟，亲人换取口粮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这个世上老六除了徐老太爷和徐来以及自己的亲人以外，对于其他人始终保持着戒备的心理。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如果有一天徐老爷子做一件事情，需要相关的人人都闭嘴的话，老六会毫不犹豫的将包括自己在内的所有人全部处理掉。

仅仅是因为徐老太爷对他有厚恩，别人可以不忠不孝，老六不会，因为他管不了别人，但是却可以管得住自己。

财务室的争吵老六也是碰巧遇见的，他奉徐老爷子的命令照例从工坊之中运走一些东西，恰巧有些事情需要简涵配合，这才看到了刚刚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