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了个哆嗦。“尽量别养成这习惯。” 罗文说过。可杀戮让我感觉如此鲜活，这恐怕不容易做到。该死，我怎么已经开始这么想了？不，不，我不能就这么认定自己是个恶魔。魔法是工具，我才是掌控它的人。再说了，如果我放任自己变成怪物…… 就会像怪物一样被人追杀。

突然降临、迅速笼罩的夜幕把我从思绪中拉了回来，我倒松了口气。巨大的岩疤岛很快就会完全遮蔽天空，让小镇陷入近乎漆黑的境地。此刻，我们正处在它的半影之下，那是光线缺失形成的暗影，每个岛屿下方都会有。好在我不用等眼睛适应黑暗，罗文早有准备，掌心变出一团微光。

岩疤岛是成百…… 呃，大概上千？或许更多？总之，是众多按固定轨道在天空穿梭的岛屿之一。岩疤岛飞过之后八个多小时，迷雾顶针岛会带来四个小时的黑暗与降雨，它从头顶飘过时，就像个桶状的岛屿，水流源源不断地从侧边倾泻而下。我一直纳闷，它怎么就流不干呢。从远处看，它能映出绚丽的彩虹，洒在街道上的暖水雨幕，对像我这样为一口清水拼命的人来说，是难得的美景。迷雾顶针岛离开二十个小时后，又会有另一座岛屿飞过，如此循环往复。白天抬头望去，能看到数不清的岛屿，我根本不知道我们这座岛下方还有多少。我从没靠近过边缘，要是试着去问个学者什么的，城卫肯定会把我揍一顿。要不是到处都有天空岛屿飞来飞去，我都怀疑到底有没有边缘。

我终于回到我们那破旧的小屋，跟一帮孤儿同伴打了招呼，侧身挤了进去。当然，我比他们大多了，年纪也大不少，本不该跟他们归为一类。…… 好吧，我还是挺矮的，但你试试在成天挨饿的情况下长高！根本不可能！

最后，我在地上那堆我称之为床的破毯子下面侧身躺下，为了安全和保暖，衣服都没脱。一团多余的衣服就是我的枕头，藏在里面的是我的毛绒玩具鸟，罗斯科。我都不确定它原本该是哪种鸟，上面沾满了污垢，我就当它是只乌鸦了。

我拥有罗斯科太久了，都快记不得是从哪儿得来的。他们不会把这种玩具扔在我能偷到的地方。要是我没记错，有个人带着孩子路过城区的一个乱地方，一家人遭抢劫的时候，孩子把它弄掉了。值钱的东西都被劫匪拿走了，可罗斯科…… 对我来说，它可宝贵了。像我这样的人，没资格拥有东西。我们甚至没机会喜欢什么东西。有时候，我得拼了命保护这小毛绒玩偶，它被别的孩子偷走了，我就得抢回来，为了它打架，那种架通常都是为了争抢最后一点食物…… 就为了在天黑的时候，能有个东西抱抱。想到这儿，我紧紧抱住它。它过去是，将来也永远是，我最珍贵的宝贝。我的第一个朋友。不管别人觉得这有多幼稚，他们都不懂它对我的意义。

可我忍不住寻思…… 要是我能把灵魂碎片放进一只死乌鸦里，能不能放进玩具乌鸦里呢？我能不能让我的朋友活过来？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噤，可我骨子里却坚信不疑。不管这是不是不可能，不管弄出来的会不会是我想要的可怕仿制品…… 都不重要。我得试试。

我不该想这事，更不该付诸行动。我是个行走的亵渎者，对身边所有人都是个威胁。可你知道吗？去他的！琳说这是我的一部分！说我可以运用这力量！既然有一整个魔法分支都在摆弄灵魂，它们肯定不像教会宣称的那么神圣。要是迷雾守望者对此有意见，它大可以现身，亲自来跟我说！

我探入体内，再次分裂灵魂，取出碎片，肉眼看不见，可在我这异端的感知里，它闪着微光。物体和尸体，到底有啥区别呢？我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把碎片塞进罗斯科体内。塞进去了！小玩具鸟体内有灵魂了！感觉到灵魂触须在毛绒身体里蔓延，我忍不住咯咯傻笑。它笨拙地抽动着，扑腾着毫无用处的小翅膀。我做到了。罗斯科，我的朋友，动起来了。它活了。

“抱抱。” 我轻声下令。

脏兮兮的小黑翅膀伸了出来，抱住我瘦骨嶙峋的身躯。我把罗斯科拉近，回抱它，我可爱的小朋友。它陪伴了我太久太久，我这样拥抱过它无数次，现在，它能回抱我了！

泪水涌上眼眶。经历了今天这一连串事儿，差点被打死，杀了个人，发现自己的存在违法，吞噬了人类灵魂，最后，是这件事让我哭了出来。

管它呢。就浪费这一回水吧。我终于，终于，沉沉睡去。

我满头大汗地惊醒，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将我冻僵。仍是漆黑一片。一种黏腻的感觉掠过，像一条巨大、怪异的舌头。看不见，摸不着，它流淌着虚无，在我身边蜿蜒。我孤身一人。但它就在那儿。我能感觉到，它在搜寻什么，在我身边、身上游走…… 直到它触碰到罗斯科。它穿透罗斯科，扯出我藏在里面的那一小片灵魂。

然后，它沉了下去，向下，向下，向下，没入迷雾，带走了那一小片灵魂。半分钟后，我才又重新开始呼吸。

那天晚上，我再没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