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凝视着平静的浴水,我看到梅利克的脸倒映在水中,带着我那毫无表情的模样。这既熟悉又超现实,因为尽管在两段不同的记忆里,我曾多次见过这张脸,但我已不再觉得它完全属于我了。这也让我想起多年前,当佩内洛普化身的彭塔带我去那豪华澡堂时,我第一次看到自己原来身体的脸,当时那模样看着多怪异啊,怎么说呢…… 不太像我,熟悉却又超现实。
“你这眼神盯得可真专注。” 泽维尔说着,走到我身旁,也低头看向水面,“是不是有点…… 梅利克式的忧郁啊?”
我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种反应很自然,感觉这应该就是梅利克在这种情况下会做的。自从我决定继续假扮他,又过去了几天,我不再呕吐,身体检查也没问题,身份认同也基本正常了,算是基本正常吧。正如我所料且所担心的,维塔的意识占了上风。我拥有梅利克的记忆、经历、习惯,某种程度上也有他的喜好,而且我肯定在无数细微之处受到了影响,但我仍觉得自己是维塔。我是被困在肉身躯壳里的灵魂,而不是体内藏着怪物的人类男子。我之所以很大程度上像梅利克,只是因为我能自如地假扮他,也能对这个名字做出回应。
这挺让人难过的。我们都曾希望他能挺过这一切。我曾想过能不能把身体还给他。但我觉得,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即便我能成功离开这具身体且不杀死它,最终留下的也不会是真正的梅利克。或许甚至会是另一个我,只不过我会永远被困在人类躯壳里,失去身为灵魂的自由。我绝不会希望任何人遭遇这样的事。
“你这双关语用得太没下限了。” 我向泽维尔抱怨道,“不过我给你打三分吧,满分五分,毕竟我还真没听过这个。”
“梅利克给打三分?” 泽维尔惊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不算太差,我接受。话说回来,你看完了没?要是你正和自己的倒影进行深度对话,我可不想搅乱这水,但我也想进浴缸洗澡了。”
“怎么,不想和我一起沮丧地盯着自己的倒影吗?” 我调侃她。
“呃……” 泽维尔尴尬地挠挠头,“我和自己的倒影关系可不太好。”
哦,这样啊。她显然对身处男性身体感到困扰。这对我倒没什么影响,之前身为人类女性的经历,让我和一群男人一起洗澡时会觉得有点怪,但多亏了这具身体,我对男人不再有那种吸引力了。这是个有趣的细节:这证明了我的身体形态是影响吸引力的一个关键因素,但我也不太确定这就意味着我的灵魂没有影响。就说梅利克,从生理角度讲,他非常喜欢女人。可我不想喜欢女人,因为我仍觉得这种吸引力既烦人又不舒服,而且我觉得自己对女性的反应,比梅利克平常的反应要淡很多。
不管怎样,虽说泽维尔的灵魂是女性,但她的身体仍是一副肌肉发达、充满男性特征的模样,而我这具新身体和她一起洗澡也没觉得有什么不适。想想还挺奇怪的,在我占据这具身体之前,就算泽维尔在我面前晃她的家伙,我可能都不会觉得她 “有男子气概”。我的认知全乱套了,从很多方面来讲,这让事情变得更清晰,但在大多数方面,却让事情变得更复杂。不过,嘿,反正我也帮不了泽维尔解决她的问题,而用最像梅利克的方式回应,和用最像维塔的方式回应是一样的:假装问题不存在,直到它变得紧迫起来。
“那你觉得触手女士还活着吗?” 泽维尔问我。
“可能吧。” 我承认,反正大家都这么认为,“我让那把镰刀飞走的时候,就搞砸了。”
“你开玩笑吧?” 泽维尔难以置信地问,“一开始要不是你抓住镰刀,局面都没法挽回。没错,巫妖跑了,但要是你没帮加尔德拉杀了她,我们可能都死了。”
但事情根本不是那样发展的,不过我得确保自己的回答符合梅利克会说的话。
“我觉得加尔德拉不一定真需要我帮忙。” 我含糊地回答,“我不觉得我在关键时刻赢得了拔河比赛,感觉更像是维塔自己放手了。”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泽维尔问。
“也许是想附身镰刀。” 我耸耸肩回答,“也许只是不想让她的朋友和她一起死。”
“嗯,这我能理解。” 她点头表示赞同,“她挺奇怪的…… 怎么说呢,有操守?你懂的,对于一个邪恶的怪物来说。”
听到这话,我小心翼翼地不想露出畏缩的表情。但我没成功,好在这时哈维走进房间,把泽维尔的注意力从我这反应上引开了。
“维苏威将军总说,敌人的操守是用来利用的,不是用来夸赞的。” 哈维嘟囔着,在我旁边坐进浴缸。
这话让我的嘴角微微上扬。没错,这话听起来绝对像是佩内洛普会说的。但我这脸怎么老是自己动啊!这可太不方便了,还挺危险的。
“等等,你说的是哪位维苏威将军?” 泽维尔问,这让我挺意外的。
哈维哼了一声,觉得好笑。
“老维苏威将军。” 他解释道,“现任维苏威女士的祖父。嗯,现任是因为在确认她生死之前,她的职位不会被正式撤销,但我觉得就算她被认定是被邪术操控的受害者,她的贵族生活也没法继续了,说不定尤其在那种情况下更不行。”
“你曾在他手下任职吗?” 泽维尔好奇地挑起眉毛问。
“不是在战时。” 哈维摇摇头回答,“我没那么老。但战后他经常在军事驻地走动,发表演讲,鼓舞士气。他是个很有魅力的人,不过也非常冷酷无情。不过,他这话确实有道理。”
“呃,我不太确定他说得对。” 泽维尔回应道,“虽说在战场上,讲操守往往会让对手占优势,但在战场外却能带来很多好处。要是双方都值得信任且有操守,战场上谁也占不了便宜,但和平时期双方都能受益。而且…… 和平时期不是更好吗?”
“你看待事情太简单了。” 哈维反驳道,“毕竟,讲操守的好处并不取决于你实际有多有操守,而只取决于对手认为你有多有操守。”
“这就是维塔犯错的地方。” 我意识到,小心翼翼地用第三人称指代自己,“不管她的承诺多么合理,圣殿骑士团都不会答应,因为他们不信任她。”
“结果我们几百人就这么白白送命,可她明明遵守了承诺,等其他人都能撤退时,她马上就停止攻击了。” 泽维尔嘟囔着,“真见鬼,我们把整件事都搞砸了。”
“从战术角度看,我承认我们下令撤退的时间比应该的时间晚了很多。” 哈维若有所思地说,“但最大的失误是,我们不在的时候,让敌人破坏了宗教裁判所。我们中了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还因此送命。但说实话,这都怪我们的指挥官,不能怪我们。我们只是执行命令。有时候,光这样还不够。”
“我想,不用自己做决定的好处就在于此。” 我干巴巴地回应,“不用承担那么大的责任。”
让我意外的是,哈维听到这话竟然轻笑起来。
“如果你宁愿为发生的事自责,那也随你。” 他说,“但我觉得,就当时的情况而言,我们已经尽力做好本职工作了。那巫妖连铁魂阿尔登都干掉了,我们又能怎样?”
“你知道吗,说得太对了。” 泽维尔叹口气,“我们能活下来,还不是因为她在故意放水,对吧?你也看到了,只要有人稍微靠近她,就像被 Watcher 诅咒的多米诺骨牌一样倒下,是不是?太可怕了。”
他们倒下的时候,对我来说可是美味至极。不过好吧,我当时也挺吓人的。但话说回来……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符文,要是维塔把我们变成不死生物,符文就会引爆我们的铠甲。” 我评论道,“我真不敢相信,他们在铠甲里装了这玩意儿,居然都不告诉我们。”
“要是告诉我们,可能就不管用了。” 哈维指出,“要是我们知道,一旦倒向她那边,肯定会马上想办法把符文弄掉。我觉得阿尔登肯定能很快弄掉,保住自己的命,然后…… 那我们就惨了。”
“我想这说得通。” 我承认,“但还是让人觉得‘这什么鬼’,你懂吧?”
“嗯,我懂你的意思。” 哈维表示赞同,叹了口气,“战争太可怕了。”
“水是湿的。” 泽维尔嘀咕着,用她的能力从浴缸里捧起一团水,迅速把它塑造成各种符号、动物和其他形状,“嘿,梅利克,你说我能不能像你那样施展法术?用我的能力塑形,而不是用手指。”
“水不像金属那样能聚集魔力,所以不行。” 我回答。
“要是我在水里加点金属粉末呢?” 泽维尔问。
“我猜,粉末会直接沉下去。” 我回答。
“该死。要是…… 要是我让水快速流动,让金属粉末没法沉淀呢?”
“那在你塑造形状需要转弯的地方,粉末可能就会被甩出去,就算没甩出去,我也不确定费那么大劲学这个值不值。” 我笑着回答,“但如果你想试,等我能申请到更多金属来用的时候,我们可以试试。”
“太棒了!就这么说定了!等等,你的金属都没了?”
“别为难我了,我之前脑震荡了。” 我有点委屈地嘟囔着。而且,我当时没有梅利克那种能把地上的金属都抓回来的能力。
“说得有道理。” 泽维尔表示理解,谢天谢地,她没再追问这个问题,“说真的,过去这十天简直糟透了。你们今晚想出去喝个烂醉吗?”
“只要我不用去照顾一群嘴上说‘小酌’,实则‘喝到烂醉如泥’的小鬼,我想我会很乐意的。” 哈维点点头,“经历了这么多事,确实需要放松一下。”
“我…… 我不太想喝醉。” 我有些犹豫。我向来不喜欢毒品或酒精,在我住的地方,大多数喝酒的人很快就会变成酒鬼,那种人在身边很危险。但现在,喝醉说不定还会让我说出蠢话,然后丢了性命。
“呃,没关系。” 泽维尔耸耸肩,“我觉得拉克也喝不醉,我还是会邀请她。我们也可以叫上队长,搞个小队聚会。…… 好吧,估计得把本特利排除在外。”
“真不敢相信,他们要花两个月才能帮他重新长出腿。” 我评论道,“队长的胳膊不是四天就长回来了吗?”
“队长可是有非人的维苏威帮她疗伤,这根本没法比。” 泽维尔不屑地说,“我们的治疗师只是普通人。”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我想她还没到不死之身,但也快了。不过,我的这点小乐子很快就没了,因为我不知道佩内洛普去哪儿了。在城里我完全感觉不到她的踪迹,我只能猜测,如果她不见了,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她这时候失踪,可真不是时候。” 我叹道。
“她这时候叛变,也不是时候。” 哈维嘟囔着,“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
“我是说,对于一个能屠尽军队的瘟疫法师来说,什么时候叛变是好时候吗?” 泽维尔指出。
“嗯…… 我想也不是。” 哈维承认,“感觉这个国家就要彻底完蛋了,我们却无能为力。没了宗教裁判所,我们怎么对付岛上最危险的邪术师?”
“是啊,要是那些危险的邪术师里有一个愿意帮我们就好了。” 我忍不住略带恼怒地讥讽道,“那样我们就不会陷入这种困境了。”
“也许吧。” 哈维含糊地应道,接下来泡澡的时间里,我们都没再说话。
当然,我对这种沉默挺满意的。最后,我从浴缸里出来,感觉清爽又舒服。泽维尔跑去邀请小队其他人去喝酒,我和哈维回房间换 “适合聚会” 的衣服,这到底是什么鬼…… 不,等等,梅利克的记忆清楚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可我不喜欢。那种简单又有点花哨的衣服,注重舒适而非实用性?内心深处那个还残留着梅利克意识的我,渴望脱掉一直穿着的内衬铠甲,以防万一要迅速换上制服,但我又讨厌自己准备不足。翻找了梅利克的东西后,我找到一件有点花哨的旅行者棉甲,就是商人们在路上穿的那种,能兼顾防护和外观。就它吧。不穿制服的时候,我不该带着盾牌,但我还是把剑系在腰间,出门不带武器,那可不行。
“你是觉得会有麻烦吗?” 哈维看到我佩剑,挑眉问道。
“就当我多疑吧。” 我平淡地回答,“经历了这么多事,我不做好准备就出门,心里不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