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吗？” 塔拉妮卡惊讶地问，“已经客满了？”

“实在非常抱歉，公主殿下们。” 餐厅迎宾一脸诚恳地说道，“我想是最近那场戏的缘故，客流量异常大。”

“哦，这倒说得通。” 塔拉嘀咕道，“肯定所有女王都跟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唉，真倒霉。”

“我们可以晚点再来。” 我提议道。

“如…… 如果两位公主殿下愿意的话，” 我们身后的一名男子结结巴巴地说，“要是在楼下用餐你们能接受，我们很荣幸把座位让给你们！”

我转过身，看到身后那对满脸欣喜的男子，显然他们都为能有机会帮到我们而格外高兴。可这…… 想想我所记得的这里的行事规则，还挺让人害怕的。

说来奇怪，在利里奥普，钱根本不是事儿。作为阿塔纳托斯家族的一员，我基本上能免费去任何地方，享受任何服务…… 但真正离谱的是，这里的男性也能如此。他们所有人都可以。唯一的区别在于，因为男性数量众多，像塔拉要带我去的这种热门餐厅，他们得提前预约，而且很可能至少要提前好几个月。这两人手挽着手，亲密地站在一起，表明他们是一对伴侣。他们为这次约会筹备了很久很久，然而，他们觉得把预约让给我们，比自己在这家高档餐厅用餐还开心，毕竟我们大可以等下一位女王用完餐，马上就能进去。

姐姐瞥了我一眼，无声地询问我该怎么做。我下意识地想摇头，突然想起阿塔纳托斯族没有这个动作，便改用眼神示意拒绝。塔拉转向他们，感激地握住他们每人一只手，我稍稍从灵魂通道里探出一点，捕捉到他们因这触碰而洋溢出的无比喜悦之情。这并非他们装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我又缩回藏身之处，陷入沉思。

“非常感谢你们的好意。” 塔拉开心地说，“你们的善良与忠诚令人赞赏。不过，对我和姐姐来说，在楼上等座位才是最开心的事。希望你们在这儿度过愉快的时光，享受美食。”

“是，公主！” 其中一名男子高声回应，另一个则说：“谢谢公主！” 我做出阿塔纳托斯族类似咧嘴笑的表情，然后和塔拉暂时离开。可笑容很快就消失了。

这就是我想要的社会模样吗？只不过把虫族换成不死族？我以前好像从未认真思考过这个问题。我不知道这到底是对是错。这些疑问在我脑海中翻腾，可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或许我根本不该去想这些，因为我得先想办法阻止一场战争，还不能被一群超级强大的不朽法师杀掉。我又一次微微从魔力通道里探出头，感受空气中的力量，这让我从心底感到一阵寒意。

当然，我能用灵魂感知到始祖的存在。她实在太显眼了，毕竟她是我所感受过的最为强大的灵魂，大概除了迷雾守望者本身。她的灵魂宛如一座美到极致的多层迷宫：既富有艺术性，又功能完备，强大而冰冷，冷得彻骨。她的灵魂之力几乎有一个小房间那么大，我根本无法想象她拥有怎样惊人的力量。我很清楚，如果始祖对我…… 或者对任何人出手，她一定会赢。

我怀疑要是她真下定决心，甚至能把一整座岛都毁掉。

可以说，要是被她发现，我肯定没好果子吃。我唯一的幸运之处在于，她如今似乎很少有所行动。岁月让她变得冷漠，虽然我记得她曾像个脾气暴躁的老奶奶那样和蔼地看着我，但这只会让我对马尔罗萨灵魂所做的根本性改变更不可原谅。光是想到她，我就满心恐惧。我又缩回到魔力通道里，因那股寒意而瑟瑟发抖。

“马尔 - 马尔？” 塔拉突然把手搭在我胳膊上，我不禁微微一颤。“你没事吧？”

啊！糟了。我…… 我身体也在发抖。我双臂紧紧抱住自己，手指深深抠进龙鳞盔甲里。我的紧张显而易见。我真蠢。我本应该有更好的自控能力。我还不习惯不经思考就表露情绪。

“我们等的时候去走走吧。” 我提议道。

“好啊。” 她应道，“去哪儿？”

“中心区。” 我提议。

也就是男性区域。这座城市最底层阶级所在的地方。说来有趣，利里奥普和天空希望城都是近似圆形的城市，而且都明显依据与市中心的距离划分社会阶层，但两者的情况完全相反。在这儿，最底层阶级住在市中心，而最高阶层则住在外围几圈。我是说，天空希望城的市中心这两年多来一直是个巨大的坑洞，但我在天空希望城待的那段时间…… 大概也就一个月？甚至更少？

不管怎样，我想去看看。我必须去看看。让我看看那些底层人和被社会遗弃的人，看看孤儿和病人，看看一无所有、勉强维持生计的人们。我得了解这些，才能判断这是座怎样的城市。这里谁的日子最艰难？他们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呃，好吧，我想可以。” 塔拉妮卡同意道，“如果你想去的话。”

于是我们一起朝那儿走去，可感觉…… 不太对劲。倒不是因为那里有苦难，而是因为没有苦难。和利里奥普的其他地方一样，这里很美，郁郁葱葱。房屋干净整洁，维护得很好。当然，比起女王们居住的城区，这里的房子没那么奢华。每所房子里都住着许多男性，共用空间，比女王们那奢华得离谱的住所紧凑得多。但他们有自己的家。许多男性在街上漫步，通常是两两结伴或成群结队，很明显，他们没人露宿街头。我又一次冒险从魔力通道里探出头，伸展感知，寻找那种在我过往人生中，在任何城市都如影随形的情绪：饥饿。

但这里没有。当然，有些人只是单纯没吃饭所以觉得饿，但没人是真正挨饿的。没有人因为身体仅靠自身的血液、肌肉和肌腱提供能量，而饿得肚子咕咕叫，身体日渐虚弱消瘦。没有人争抢丢弃的面包屑，也没有人因为争抢一片面包打架，最后死在街头。一个都没有。在我感知所及的范围内，一个都没有。

要是我能哭出来，我一定会哭。

“嘿，马尔 - 马尔？” 塔拉妮卡犹豫地问，“我能问问你在想什么吗？”

我看向我的姐姐，我的家人。这个曾试图杀死拉克和佩内洛普的女孩，这个开心地帮我猎杀野蛮人的女孩，这个爱着已经不复存在的马尔罗萨的女孩。

“给我点时间，让我理清楚思绪。” 我回答道。

她轻轻笑了笑，礼貌地等着，我们在城里四处闲逛。这一切感觉太不可思议了。但这仍不是我来这儿想要寻找的。在我感知范围内，谁是最痛苦的人呢？那才是我想见的。

“…… 我是女王。” 我终于开口，“我这辈子一直都是女王。”

“嗯，严格来说，要到一百岁才算，但没错。” 塔拉友好地表示认同，“这又怎样呢？”

“女王有很多种。” 我继续说道，“我从未真正想过自己想成为哪种女王，想以何种方式统治。我是说，我想我并不想统治，真的。我只是想平安快乐。”

“这没什么错。” 塔拉评论道，“每个人都想平安快乐。”

“是啊。” 我赞同，“每个人都想。而且这里的每个人都如此。这…… 这太不可思议了。”

“始祖有她的规划。” 塔拉说，“她付诸行动，现在我们都能从中受益。我完全同意，生活相当美好。”

没错。在始祖之前，没有阿塔纳托斯族。女王和她们的后代一样会生老病死。她改变了这一切，还有更多。她重塑了我们族人的身体，使之更强大。她创建了这样一个社会，一些人永生，在上快乐地统治；另一些人早逝，在下快乐地劳作。在某种程度上，这就是她认为正确的，因为她的子民本就如此。现在我们只是…… 变得完美了。

我意识到，这就是佩内洛普想成为的 —— 人类的始祖。但她不会区分男女，也不会区分劳动者和女王。她会把所有人都提升为阿塔纳托斯族，赋予他们永恒的生命，却不规定他们的使命。无论好坏，他们将获得自由。她所构建的永生者社会，会因劳动者觊觎女王之位，女王被仆人背叛而崩塌吗？还是她能找到方法，让每个人都有容身之地，同时又不压抑人类向上攀升的本能？不管怎样，我如今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目标，而且这目标很美好。

我应该试着成为其中一部分。

“塔拉，你想成为什么样的女王呢？” 我问她。

“我不知道。” 她轻松地回答，“我也从没考虑过。这真的重要吗？大部分实际统治工作都由始祖完成。我们都有自己的知识领域和专长，我们创造出真正从事这些工作的男性，然后我们的时间大多花在爱好之类的事情上。比起成为女王，我更担心会无聊。曾曾祖母有点，呃，古怪，你懂的吧？”

“有点，是的。” 我认同，“那其他岛屿呢？你想过去看看吗？有那么多岛，我觉得我们在它们之间穿梭，永远都不会无聊。”

塔拉笑了。

“怎么，你第一次踏出利里奥普差点丢了性命，现在就又想去了？”

我微微缩了缩肩膀。对哦。当然。我 “差点” 死了。不过塔拉没察觉到我这人类的肢体语言。

“我不是想打架。” 我解释道，“只是想…… 去逛逛，探索一下。”

“哦，这还差不多。” 塔拉若有所思地说，“嗯…… 我们可以去泪之盆地的殖民地看看？大概十天左右，我们经过时离得够近，就能传送过去。”

我带着困惑和惊讶的神情看着她。

“哦，呃，你不记得了……？” 塔拉犹豫地问，“嗯，别担心。泪之盆地是我们大部分水源的来源地，由达拉卡娜女王管理。整个岛屿的野蛮人和危险动物都已被清除，所以肯定很安全。”

嗯。这就是海岩想把翠绿之巅变成的样子。去看看或许有用。

“好啊。” 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去。”

“当然可以，你想做什么都行。” 塔拉轻笑道，“但要是这算你邀请我一起去的方式，那行啊！我觉得可能会很无聊，但我可以陪你。”

“谢谢，塔拉。” 我说。

“不客气！我们是姐妹，不是吗？”

我喉咙一紧。别问我这么让人心痛的问题。

“要是…… 我们不是呢？” 我犹豫地问。

“啊？”

“要是我不是马尔罗萨呢？” 我问，“或者…… 不是原来的马尔罗萨。”

她轻笑出声。

“你在说什么呀，笨蛋？你当然还是马尔罗萨。”

我认真地盯着她。

“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能感觉到她的情绪依次变化。起初是困惑，接着是理解，然后是担忧。她只以为我失忆了，不知道我的体内已经换了个完全不同的灵魂。尽管我很想告诉她，但在这儿说太蠢了。不，我只是想知道，我必须知道。到底是什么让我们成为姐妹呢？

“你还爱我吗？” 塔拉妮卡问。

“我…… 是的。” 我如实回答，“我当然爱你。”

“那在重要的方面，我们就是姐妹。” 塔拉坚持道，“只要你记得这点，对我来说就够了。”

该死。我又开始颤抖。真希望这身体能哭出来。

“你保证？” 我追问道。

“我保证。” 塔拉确认，“无论如何。”

我的呼吸在瓣膜处凝滞。

“我…… 你…… 我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的姐妹？”

“哎呀。” 塔拉说着，把我拉进怀里，“你什么都不用做，傻瓜。你只是运气好。”

“我不信。” 我哽咽着，“我不是个幸运的人。”

“那我就是宇宙的自然平衡，用来补偿你所有的坏运气！” 塔拉得意地说，“我抵得上所有已经发生和将会发生在你身上的坏事！哇，我可真厉害。”

我那近似哽咽的抽泣变成了笑声。塔拉有点困惑，在拥抱时偷偷轻拍我的腰侧，想确认我呼吸道有没有被什么东西卡住。

“我…… 我得承认，你最近表现得确实有点奇怪。” 塔拉坦言，“更像个小孩子了。突然当姐姐，感觉还挺怪的。”

“我…… 突然有个姐姐，也觉得很怪。” 我承认，“我以前从来没有过姐姐。”